树后探出的黑熊,纷纷大声尖叫,逃到依卡与珊莎的背后。
    “不要慌!后退!”依卡尖声指挥着乱成一团的十余个女人,操起桧木手杖,遥指浑身毛皮肮脏的动物。它拦在她们前进的道路上,野马群从她们目不可及的天边奔驰而过,投入隆奇努斯山。
    近十年未曾提剑,当年与兰迪斯,克罗……那个叛贼学习的武术已忘得一干二净,依卡仍倔强地不退半步。当黑熊站直身子,双掌前伸时,她恍惚有种错觉。
    是的,它的皮毛贴着身体隐没下去,野熊的一张马脸逐渐缩短,露出人形。
    有救了。依卡只来得及呼出一口长气,便全身虚脱,晕倒在珊莎的怀里。
    第21章 梅添粮商行
    村庄中早起的农夫们享用了他们简单而千篇一律的早餐,扛起锄头走向未犁的黑地。春晨的雾气已渐渐被夏日的露水所取代,辰活动酸痛的四肢,在井边打起一桶水,洗了个脸。
    借宿的银币崔恩已付,他们的早餐相对来说要丰盛一点。
    眼上依然蒙着黑布,坐在井架上,任务完成了一半,他精神爽朗。辰把打好的水放在他身畔,崔恩取出一把匕首,沾湿后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侧脸,一手小心地刮着。
    “我帮你。”辰接过匕首,闪烁的寒光看得他有点心虚,把崔恩的脸转过来。小心削去他的胡渣。
    刮干净后,他呆呆地看着崔恩带伤在身而略显苍白的英俊面孔,与那蒙住了本应是一双迷人眼眸的黑巾,终于忍不住凑过去,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崔恩依然是那副漠然的表情,辰为自己犯的错误而感到局促,只得不安地把匕首递回对方手里,他把匕首收回鞘内,放下搁在井架上的长脚。
    “再来一次。”
    “什么?”辰愕然问道。
    “刚刚的,我很喜欢……”崔恩说“来,我们……认真一点。”
    他的手覆在辰的脸上,摸清了他的眉,他的鼻梁,他有点瘦削的颧骨,接着,专心致志地开始接吻。
    辰紧张地配合他,不到两秒,崔恩嘴里的草秆味便让他忘记了很多事情,他常常咀嚼草根,唇间溢满泥土与自然的气味。
    “坐在我身上。”崔恩又说。
    辰闭上双眼,认真地吻着,从崔恩柔软的嘴角转而到吸吮他的下唇,他紧紧抱着崔恩,崔恩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十指交扣。
    学徒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吻了吻崔恩干净的脖颈,黑貂皮的毛绒摩擦着他的脸,有种温柔而又安全的快意,于那绕在赤裸胸膛上的皮甲链扣之间,他看得见他的锁骨。
    崔恩解开他的袋子,数出十余枚金币,交到辰的手里“我的钱不多,只能给你这些了。”
    “哦”辰转头,漠然发现农舍门口的几个小孩正一语不发地观察他们的接吻。
    他不知这算什么,麻木地说“我的工作完成了。”
    “嗯,完成了。”崔恩耳根的红色褪去,他挠了挠头,问道“你要去哪里?你可以回家了。”
    “我……不知道,我没有家。”辰心里突然有种酸痛正涌上他的喉咙,想涌出他的鼻腔,他的眼睛。“我想先跟着你,行吗,你要报仇,我不会拖累你。”
    崔恩坐在井架旁,两脚交叉架在一起,双手互握,沉吟了片刻,说“可以。”
    “既然你不走了,我们就……再来接一会儿吻吧。”神射手露出期待的表情。初晨之光洒在他帅气的脸上,英整的眉上,乌黑的短发上,春夏交接之际,总会有一些令人期待的事发生着,或即将发生。
    自由都市香格里拉,铺满血黄砖道路的最深处,太阳毒辣地照耀一块闪光的牌匾,这里是天之大陆最有名,也是最高价的奴隶转卖所。牌面书七个大字“梅添粮奴隶商行”。
    一名身形魁梧的壮汉走在车队的最前头,他长得像黑熊般粗壮。黄金自由贸易港的商人来来往往,谁也没有对他身后,蒙着黑布的马车表示出特别的好奇。
    商人守则,打听别人的货物,或是货物来源,是十分不礼貌的。
    “你看!”黑熊挥手赶开围上来的奴隶,亲手掀开车帘的一角,粗鲁且烦躁地说“这些娘们都是从奥德赛逃出来的,宫廷的侍女!”
    梅添粮奴隶商行的贩子们纷纷围了过来,待得在烈日下看清了货物,尽数索然无味,又回到他们的位置上。
    贩子首领德拉瓦眯着他的双眼,眼中发散出金铜色的财光,“老朋友,你为什么不捉点战士回来呢?他捋着八字胡,又用缠头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世道,哪管你是王国公主还是部落女王,只得按女奴的价钱算”
    “这不合规矩”黑熊粗声粗气地说道“这可是公主!”他又用手里的木棍捅了捅车内惊慌尖叫的女人们,赶出一个身子瘦弱,满面蜡黄的小女孩。
    “这是公主?”德拉瓦仿佛看到什么滑稽的事情般大笑了起来“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抓了几个小乞丐来凑数,我甚至……怀疑她的性别!”
    “你……”黑熊怒不可遏地伸手哗啦一下扯开笼子边的铁链,德拉瓦似乎发现了什么,神秘地朝他使了个眼色。
    “等等”奴隶贩子制止他抓出女人的举动“迈普大师在找人,要真是奥德赛的公主,他说不得会多管闲事”
    远处的老人,油光的秃头反射着中午时分的日照,时不时抬手擦干额角汗水,他拉过一些奴隶,又或者是他们的奴隶主,询问着什么。
    “哦?”黑熊转身望去,疑惑地问道“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找他的徒弟”德拉瓦答道“他在香格里拉转了三天”
    “嘿”黑熊又讥笑道“那只瞎了眼的小畜生,下次再来,我要把他一掌拍死”他恶狠狠地说。
    迈普汗流浃背地离开人群,朝西港走去,末了又歪头在他油腻的长袍肩膀上蹭了蹭。
    “他可是厉害角色,活了上千年……”德拉瓦又转向装了十二个女人的笼子“现在让我们来看看……”
    黑熊刚解开笼子的扣锁,来不及把黑色的盖布掀掉,马上便有女人冲了出来。
    “迈普老师――!”依卡尖叫着拨开人群。
    “操!”黑熊出离愤怒了“那是我的奴隶!”
    “抓住她!”奴隶主们纷纷叫嚣道“别让她跑了!”
    “珊莎!快跑啊!”依卡焦急地回头叫道,人潮向她所站的地方围去。
    真正的公主早已吓得两脚发抖,黑熊一个箭步追赶逃跑的依卡而去,她仍在笼内瑟瑟打颤,浑然不知依卡争取了时间,好让她逃离。
    “小公主?”德拉瓦礼貌地鞠了个绅士躬,又作了个“请”的手势“您请自便,赶紧呀,开始跑吧”
    珊莎此时方醒悟过来,长裙早已被撕碎,露出纤细的大腿,她惊慌地迈出笼子,走了几步,奔得两米,便软倒在滚烫砖地上。
    德拉瓦躬身大笑起来,为黑熊的货物表示嘲弄“这是宫廷侍女,这是公主。老友你还是卖给别家吧”
    “迈普大师――!”依卡的尖叫声被背后追上的黑熊一把掐在脖颈里。
    “别人都看着呢。”崔恩漠然说。
    “瞎子还怕人看?”辰嘲笑道。
    瞎子并不少见,然而瞎子还背着长弓,箭囊,好整似暇地走在法利亚平原道上,就是脱离所有人知识范围之外的见闻了。崔恩每到一处,都能引来好奇的目光,目光落在他的弓上,箭上,皮甲上,最后在他的脸上,所有人都认真且不礼貌地打量着,反正他是个瞎子。
    城门处聚集了排队进城的矿工,农夫,他们互相推搡,骂骂咧咧,恨不得早一刻通过卫兵的检查,排在队伍末端的人们于是议论起瞎子,和他被另一个少年握着的手。
    “我说了,我能感觉到自然,不会摔倒。”崔恩想把手抽出来,辰却死皮赖脸地挂在他身上,遥望城门处的一场小骚乱。
    “不,我知道周围黑漆漆的很不舒服。”
    “习惯了。”崔恩眉毛微皱“这是在做什么?我记得上次入城时没有这么多人。”
    即日起,森林骚乱期间,不得携带任何攻击性武器进城。
    如有意参加防守,武器一律配给。
    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鸡挤利亚人类自卫联盟“什么意思?森林骚乱?”辰抬头看清楚了布告上的文字,身后排队的人不断催促着他们,他只得跟着队伍的步伐前进。
    木制大门周围,铁匠们敲上铆钉,并在潮湿的滚槽内灌入油脂,卫兵吆喝着赶开四处闻嗅的家畜,几只猪蹲在车上呼噜噜地被拉进城去。
    “你们!身上武器拿出来。”守卫在蒙着眼的崔恩面前楞住了。“奶奶的,瞎子弓箭手?这是什么道理?!”
    “不行!你们的武器会被妥善保管,到时凭证明来领!”守卫不耐烦地喝道“森林骚乱,一切攻击性物品都要管制!你们没看到布告吗?快交出来,不然就离开这里。”
    “给他。”崔恩说。
    辰只得悻悻拿出自己随身的匕首,卫兵又在他们的包袱中检查了一番,挥手让两人通过。
    事实上对于辰来说,一切武器都是那天边的浮云。因为当到处都是武器时,这种公文便没有任何现实意义。
    也许不久的将来,辰发迹了,大红大紫后,全天之大陆的军械品管制条例就要添上板砖,折凳,坩埚等等一长串流氓学徒爱不释手的,随身携带的强力杀伤性神兵。
    板砖折凳的神器预言尚未被吟游诗人所传颂,也幸而如此,学徒的坩埚没有被收走。而且城内到处是板砖,到处是折凳,就地取材是很简单的,所以辰只是略表象征性的抗议,便交出了他和崔恩的武器。
    城内开辟出一处空地,空地中撑起密密麻麻的帐篷,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窒闷景象,所有人神情僵硬,女人在临时搭制的牲畜圈中挤着牛奶,母牛,猪,驴子互相拥踩,几只鸡从它们的混乱中“咯咯哒。”地扑腾出来,落下几根羽毛。
    天不知为何越来越黑。
    “两个金币!你怎么不去抢!”辰只想掏出坩埚劈头盖脑对着旅店老板砸过去。
    “明天森林里的野兽就要袭击城市。”老板扫了学徒一眼,又坐回点起油灯的柜台后“呸!小鬼们,爱住不住随便,或者去广场上挤帐篷。”
    “先用你的,用完再用我的。”辰转身开始掏崔恩的腰包,后者只得任他剥削。
    雨季来了。
    乌云携带着自然的压迫与诅咒笼罩整个法利亚,傍晚时分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广场的帐篷内,道路旁的房屋中纷纷亮起昏黄灯光,与天边刺眼的闪电隐隐对抗。
    暴雷声过,整间旅店仿佛都在颤抖,辰躺在床上,遥望窗外的白光,一闪,又一闪。
    每一闪后都伴随着贯耳的巨响,不断洗涤他的脑海。崔恩从桌旁站起,俯在他身上,吻了吻他的唇,辰的脸上一红,正想说点什么,崔恩已走到屋角,躺在地铺上,转身面对墙壁。
    那一吻后,窗台发出“嗒。”的轻响,无数如黄豆粒大的雨点从乌云中倾盆而来,水汽卷走了窒闷的空气,从窗棂的朽路,木纹的横梁间隙钻进房内。直至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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