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沈延生贴在洞壁上的身体慢慢倒伏下地,等到半边脸蛋贴住那冰凉的地面,他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
    山洞外,熊芳定一行人正在迅速撤离。穿过草丛,他们并没有朝着原定的方向去,而是迂回的绕到来路上,又往山底下走去。在他的身边,还是跟着卫士刘为姜,刚才他是最后一个出山洞的,不过脚程快,早就赶上来了。熊芳定对这位下属极其放心,用着他就像用着自己的左右手一样,所以把沈延生交给他来处理,再恰当不过。
    刘为姜向前迈出一小步,走到了熊芳定身边,同时小声问道:“队座,现在怎么办?”熊芳定看着自己的队伍一路下行,然后挑眼望了上方哨岗顶上隐约的火光,望了一会儿,这个一直以来都表情匮乏的男人,很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微笑。
    “回去,端了仇报国的老底!”
    几个字声音平缓,却他说的咬牙切齿,好像字字都套着沉重的枷锁镣铐,又艰难的从他口中喉中挣脱而出。
    边上的青年卫士目不转睛的盯了他的脸,末了低声应道:“是!队座!”
    声东击西,这是熊芳定的计,计中计。而此时,落雁岭那边的人肯定也已经包围了仇报国所在的营地。大部队都让他带出来摆在白堡坡下作接应,营地内可以说是兵力虚空。这个时候再给予致命一击,仇报国就是有九条命,也在劫难逃!
    扭身朝着来路去,熊芳定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不远处的胜利曙光。想他在虞棠海手底下干了这么多年,讲资格论实力,哪一点比不上仇报国,只不过是那个傻子年纪轻好支配,姓虞的才肯出手扶持。
    可这一次,终于是让他等到了扬眉吐气的好机会。等到万长河抓住仇报国,两方人员再汇聚到一起剿了这边的赵宝栓,如此便是个各取所需的结果。回到罗云各人邀各功,他得兵权,万长河得个正规军的名分,岂非两全其美的上上之计?
    洋洋得意,熊芳定步伐翩翩,然而走出去没多远,就听前方的暗处中爆出几声枪响。用于夜袭的队伍训练有素故而反应灵敏,用最快的速度四下散开,草木斑驳的黑影中,渐渐的露出了成片成片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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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看了av出品的纪录片,应该是纪念卢沟桥事变这个主题的,哎otl,这种东西我一看就要难受,真是难受。上学的时候看历史书,都说老蒋正面战场不积极,以至于我一段时间内都觉得国民党其实是坏人,只有gcd才是好人,一看打仗片,都是先看衣服,蓝衣服六角形的是坏人,黄衣服五角星的才是好人。后来发现错了,都是一样的中国人,哪有好人坏人之分,尤其是在联合对外的时候。什么正面战场不给力,这个真的是冤枉了老蒋,谁家地盘被人占了不还手的,不过装备跟军队的素质不如人家而已。老蒋自己养出来的中央军,那是他的心头肉啊,说的那啥点,自己的队伍自己花钱养的,能不心疼么,况且他也没藏着不往外放,最后全都打光光,也算是仁至义尽。
    54第五十一章
    熊芳定并不慌张,望着前方越来越密的火光,他甚至有一丝庆幸与狂喜。不管来人是敌是友,终究是他明我暗,赢得胜利,他有十足的自信。
    就在他准备对身边的刘为姜下达指令的时候,火光的来源中,走出了一名身形魁梧的彪形大汉。这大汉冲着后头的人堆高喊一声,极其迅速的,手持火把的队伍就从后面包夹而出,左右展开来,拱成了个宽大的半圆形。熊芳定迅速的计算了大概的人数,仅凭他手里的人,强行突围应该没有问题。而就是在那连片的火光中,他也确定了这帮人的身份――就是这白堡坡上赵宝栓的人。
    好么,也是该来了,不然这一晚上直上直下一点阻碍都没有,反倒显不出自己的英明圣武。熊芳定心思未乱,反而因为激动而愈加兴奋,仿佛这是他鱼跃龙门的一场初试。
    一手搭住刘为姜的肩,他微微侧首靠上去,因为两只眼睛密切关注的前方的动静,所以他并没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举动其实过于亲密。嘴唇离着青年的耳朵实在不远,压低了声音,指令从他口中出去,变成了吐息和气流。嘁嘁喳喳的说完几句话,他催促似的推了青年的肩膀,而刘为姜在一瞬的静止之后,默不作声的点了头。
    黑暗中,人数寥寥的队伍在进行缓慢的移动,而草丛的另一端,寂静的黑夜几乎被火把的光亮照出半边白昼。在那半边白昼中,马二墩分出人手,开始对周围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天黑之前,他从赵宝栓那里领了任务,要他驻守在寨子四周,一旦发现形迹可疑的人,立刻进行围捕。不过只能抓活的,不能要死的,抓到几个算几个,回去他要挨个检查。
    对于这个任务,马二墩觉得过于简单了,一点也不刺激。比起猎活,他更倾向于一击毙命的掠夺。不过今天晚上,赵宝栓和刘炮都不在,这山头上要是论地位,当然就数他最高。
    高声的使唤了手下的弟兄,他挺身往前面走出两步,很有一些首领般居高临下的快意。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前方的草丛中忽然跃出了一支装备齐整的队伍。这群人装束统一,一眼就能辨出是罗云镇的保安队!
    好家伙!居然还有这种好事在等着自己!
    马二墩突着两只大眼,登时挥手把身后的兄弟招上前来,准备大爽一把。
    然而未等他们这边开火,保安队那边却是主动的卸下了佩枪,卸了枪再脱制服,哗啦啦起了一大片声响,仿佛这里不是紧张对峙的战场,而是闲适散漫的澡堂。
    ……
    此情此景,瞠目结舌的除了跃跃欲试却不得其法的马二墩,更有隐藏在草堆之后的熊芳定。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让刘为姜带人绕到后面去突袭么!?那这帮人……
    眼看着自己的队伍脱得光溜溜的往对面的火光里去,这一路上还有人不断的丢下枪械和队服。等到他们终于进了那半边白昼,熊芳定才惊觉大事不妙。这些都是生面孔,不要说眼熟,就是连见都没见过一个!
    脱去了保安队的装束,这些人很快就融入了马二墩的队伍,而就是在局势逆转的瞬间,一种巨大的恐惧也像这沉重黑暗的天幕一样,狠狠的压到住了熊芳定的脖颈。
    所谓的他的人,他的队伍,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就被人掉包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下直冲而上,熊芳定慢慢的活动着手脚胳膊朝后面退去。他知道这次真的是大难临头了,可这变数实在来的过于迅速,让人不敢相信。
    仓皇失措的时候,他差一点就要从草堆中站起来,然后大声的朝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替换掉的队伍发出呵斥。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这么做他就死了。大事未成,他怎么舍得死?保安队的大部队就在山脚边候着,只要他一声令下,保护他安全的队伍立马就会围攻而上。所以此时此刻,山穷水尽的绝境离他还有一线距离。
    刘为姜呢?刘为姜到哪里去了!
    焦躁万分的往四周看了两眼,熊芳定还想跑。他最信任刘为姜,因为这青年跟着他好多年,说话办事几乎从未出过纰漏,现在,他必须要找到他。
    马二墩的队伍经过重新整合,已经对现状有了近一步的认识。眼前的这片草丛已经不是个适合猎物隐藏的处所了。毫无疑问,他们是一张网,并且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想要捉住当中的猎物,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人堆里,开始发出嗤嗤的低笑。随着光明的逼进,有人朝着暗处开了枪,东一声西一响,那子弹都不是朝着既有的目标去的。反倒是有些类似于嬉戏恐吓,故意的打草惊蛇。
    “都他娘的把枪收一收,老大吩咐了,要抓活的!谁特么再敢开一枪,我先叫他爆脑袋!”
    马二墩一声吼,寥寥的嬉笑顿时归于平静。而与之相替的紧张感,也让熊芳定瞬时的面色寡白。
    低低的伏着身体,他早就摸出腰上的枪,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如果这时候对方主动开火,那混战之中他也不会立即就暴露行踪,可现在不一样,不开枪,是死,开了枪,也是死。一向都以镇定自居的熊副队长,这次真是没法维持冷静。神经紧绷的颤抖了呼吸,他的听觉变得异常灵敏,缓步后移的过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弦阵阵,不得安宁。
    土匪的包围圈正在不断缩小,四处都是草丛被拨弄得哗啦作响的声音,熊芳定额上背上冒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带着白手套的手指再一次握紧了手枪。
    忽然,他清楚明显的感到自己身边有人!
    熊芳定脊背一缩,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勒住喉腔里的一口气,他猛然转身!
    是刘为姜!
    刘为姜半蹲在他跟前,一句话都没说。熊芳定望了他一眼,顿时有种希望降临的错觉。虽然这希望不太大,只是渺小的一瞬,然而这渺小背后却有他对这青年的无限信任。他觉得自己有救了。
    青年跟了他这许久,说话做事都沿袭了他的风格,甚至在缺乏语言表情这一项上也是入木七分的学了个透彻。此时目不转睛的盯住熊芳定,他眼中隐隐的微光闪动,一起一落的呼吸更是揭示了这具身体刚刚剧烈奔跑过的痕迹。
    熊芳定胸中一热,想自己也不是完全的孤助无援,至少还有眼前这一名心腹。要是这次能活着回去,他一定要好好的对待人家。给他买个房子,或者给他说门亲事,总之要让他过上像样的日子。
    一个眼神示意之后,熊芳定扭身就要往后去,然而刘为姜却扭住了他的肩膀,诧异的回过头,是青年摘了他的帽子,戴到了自己头上。
    熊芳定楞了一下,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他这是要用自己去做活靶子,吸引那帮土匪的注意!
    “……你……”
    “走!”青年的回答十分短促,甚至隐隐的带了点命令的意味,这口吻让熊芳定感到无比陌生,可陌生的同时又仿佛是再一次见证了对方的忠诚。没等他开口,刘为姜已经扭身往旁边的草丛钻去,他的动作极快,游蛇般的隐入黑暗中,转眼消失。
    没有时间了。
    熊芳定咬紧牙根,利用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掉头就走,而就在他转身之后不久,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喧闹的人声。
    刘为姜跃出了掩护用的草丛,开始朝着另一端狂奔而出。
    那场景有点像猎场中忽然冒出了一匹矫健的猎物,在众多狩猎者惊呼不已的热烈欢迎中,无止境的危险也开始锋芒毕露的向他逼近。
    熊芳定不敢做一丝停留,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想想刘为姜的处境。脚步飞快的钻入前方的一片丛林,他所有的感官仿佛都被耳畔疾行的林风给淡化了,模糊了。他听不见,看不见,只有一双脚在不停的奔跑。
    他要跑,他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熊芳定不是个迷信的人,他从来只相信自己,可是现在,他却无比的希望这世上真的有轮回一说。如果刘为姜真的就这么死了,那他也一定要入轮回,然后等上个十年八年,再来找自己讨回这一命之恩也好。
    熊副队长鲜少拿人当人看,只是没想到这次竟是同生死回报联系在了一起。恍惚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离山脚到底还有多远。终于等到他停下脚步的时候,前面也没了路。
    一片断壁之下,是水光淼淼的河面。
    俯视而下,熊芳定站在崖壁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是跑错了方向。
    是谁说的天无绝人之路。
    口中返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他自嘲似的从腔子里泻出几声低笑。然后,慢慢的调整着姿势在崖壁边缘坐了下来。底下两条腿因为过度奔跑,正在无法控制的发出阵阵颤抖――这多么狼狈。
    他从未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他总是干净整洁,像一只高傲的孔雀。然而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是一条丧家之犬,落魄,难看,一无是处。
    懊丧之极,他低头看到了自己的白手套,手套摁在身下的碎石上,让头顶的月光照得白芒一片。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把它们从手指上剥下来,然后悬空的递向了崖壁外侧。
    这片断壁很高,白手套轻飘飘的坠下去,一会儿便被黑暗吞没了。熊芳定坐在地上,沉默的望向那底下水流不息的河面。
    天亮之前,只要找到自己的队伍,一切都会好起来。至于刘为姜……回去给他挑块好一点的坟地吧。
    又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他从地上站起来,解了领口的扣子,打算另外找路下山。
    然而就在他站定转身的那一刻,前方黑漆的夜色里,却是浮出了一张令他心跳如擂的脸。
    “刘为姜?!”
    青年看起来十分完整,定定的站在他面前,目光笔直。熊芳定有些激动,快步上前,才得到平复的呼吸又再一次的变成了急促。
    太好了!他简直快要落泪。
    马靴落在地上,还未迈出第二步,站在他面前的青年却是令人始料未及的,对着他亮出了冰冷的枪口。
    “别动。”
    熊芳定呆在原地,表情瞬时凝固,他是难得真心动容的,喜怒哀乐即使出现,也只在他身体里潮起潮落的澎湃,真有现到脸上的时候少之又少。
    而这绝无仅有的一次,却被人辜负了。
    随着枪口的逐渐逼近,青年冷冷的说道:“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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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才是本文的副cp……,主要的副cp……澹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双双酱油了~
    最近写来写去觉得压力略大,因为觉得老赵跟小沈真是越来越不好凑在一起了,人物感情简直像脱缰的草泥马,而我整个人就像在马勒戈壁神游一样,时常要想这俩究竟是怎么爱上对方的。老赵自认英雄,爱个美人很正常,可是小沈呢,这个自恋狂怎么会抛弃自己心中的理想化爱情,= = 还是他本身就对爱情这东西抱着鄙夷的态度?!写文能写到这份上我也是个大辶耍自己养的亲儿子,反倒有了回过来强奸亲妈意志的时候。我真是太挫了。otl++++++++++++真怕继续写下去就成了个大狗血,一大碗狗血在逼进的节奏。
    55第五十二章
    白家岙口的营地里,此时是一片紧张对峙的局面。营地中并没有多少保安队的人,可手持枪械的士兵却是裹了一层又一层。在靠近中心的位置,站着落雁岭的当家万长河。这男人平常总是惯于用一副儒雅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今天却是难得的配上了一身笔挺严正的戎装。
    修长漂亮的两条腿分立站定,在他正对面的人群之外,是同样英姿飒飒的赵宝栓。一扫往日粗野狂放的悍匪模样,他如今也是标志气派的多出了俊朗的神气。站在原地不说不动,这高大硬朗形象还是很值得一看的。然而嘴角一浮,那痞气又随着笑容出卖了他。
    往前迈步,外层的军队迅速为他开辟出一条通道。阔步走到万长河面前,他就着朦胧的天光看了看对方的脸色,然后又举起胸前的望远镜,扭身去看了看远处山坳里那慢慢露头的太阳。
    经过这一夜的恶战,天已经快亮了。
    “长河老兄,可算是见到你了!你说你折腾这一晚上,值么?嗯?”欣欣然的说完,他把望远镜往胸前一卸,故作夸张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同时笑道,“哎呦我操,你的头发呢?头发哪儿去了?怎么着,知道自己今天会落在我手上,没脸见人,所以连头发都不要了?”
    万长河垂手而立,对眼前的这番讥讽显然是无动于衷。然而冷静的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此番出错的原因――他身边有奸细。
    同熊芳定所商量好的计策经过长时间的准备,要出这种全盘失守的大岔子是完全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泄露了秘密。
    这个人会是谁呢。
    隐隐的,他心里其实有个人选,而且这个人他在几天前的一个夜里刚见过――沈延生。沈延生是唯一一个同时跟赵宝栓以及仇报国都有联系的人,如果这秘密是他泄露的……
    万长河有些后悔,那天夜里,他就该杀了这白面书生。只是当时对方失望的神情让他生出了片刻的恻隐,才会心慈手软。
    两人毕竟以舅甥之名过了这些时日,若是单说毫无情分可言,那也是假的。不过他没想到,这一次不该为的一时之仁,竟会害的自己如此手足无措。
    包围圈的内侧,羁押着一列青年士兵,这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这当中有不少是读书识字的青年学生,此时满头满脸的灰黑,已然一副落魄的狼狈相。
    赵宝栓同仇报国的这一出空城计,为的就是等自己落网。如今事随人愿,摆在面前的局势也水落石出。他想的事情,赵宝栓也一样的惦记。
    几年前,镇长就给两边寨子下过委任状。然而当时两股势力虎牙交错,旗鼓相当,一旦入驻罗云,到了镇内想必也会有一番血雨腥风的势力之争,倒不如独占一方来的惬意。
    然而人随时变,随着政局的日益动荡,孤军独立的盘踞一方显然难以抵挡局势的发展,要立足,必须寻求一个更加牢固的依托。
    所以万长河动了心思,一心想着通过熊芳定进入罗云的镇内势力。不过棋差一招,如今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境地。
    举起双眸,他定定的望向了赵宝栓,口中回道:“别废话了,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赵宝栓啧啧的摇头,绕着这位鹤势螂形的走了一圈,口中怜惜道:“别啊长河兄,我一年都难得看到你几回,这好不容易才见个面,你怎么还这么不客气呢。”说到兴上,他发现人身上肩上落了许多白灰,便把脑袋一侧,故意的对着人耳后不上不下的吹去一口气,然后翻转手掌,拂了拂那些残余的灰痕,继续道,“你说说,咱俩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还总在一个碗里抢饭吃,多少也有点情分是不是,说杀就杀,也太没有规矩了。”
    虽说开口闭口讲情分,论规矩,可赵当家的心里比谁都急,想这万长河烦了他这许多年,抢钱抢货不说,就连娶媳妇这么大的事情都敢搅合,不杀?那怎么可能。
    杀,当然要杀。不过不是现在。他跟仇报国大费周章的摆了这套阵法,为的可不仅仅是抓一个万长河这么简单。如今这死对头除了让他一解心结,更要成为他入驻罗云的投名状。
    捉个活的带回去,再当着虞棠海的面一刀刀的杀,不是比什么都来的痛快?
    客气话说过,赵宝栓也没空继续跟他耍嘴皮子,让人把万长河和那一帮俘虏带下去关起来,他马不停蹄的就要回自己的白家堡。
    仇报国的这片营地,早就让他翻了个底朝天,可死活没找到他想找的人。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人家跟着熊芳定干偷袭去了。
    好家伙,看不出来还有这胆识。
    得知人不在这里,他心里有点小高兴,只当是沈延生想他了,想着想着忍不住,就跑上山看他去了。
    =====
    沈延生回了罗云的宅子,他这趟走得有些久,以至于院墙外原本绿茸茸的树荫都变得浓密不在,稀稀拉拉的光剩几片小树叶,可怜巴巴的抓在枝梢上。
    穿过大门进入院内,院里也没了花草繁茂的热闹,仿佛是所有的植物都一夜衰败了似的,只留下枯黄的茎干垂在花盆边缘,被不知来处的风吹得一荡一荡。
    沈延生往里面走,一双眼睛四处看,不见吴妈,更不见小舅舅,就连偶尔来办事传话的宋世良都看不见。他低头想想,想自己到底是走了多久,白家岙离着罗云也不过一天的路程,说远,肯定是不远,可家里怎么就忽然的没人了呢?
    在堂间里走了一圈,他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的找过去,找得仔细,就连桌子底下凳子底下都弯下腰去看一看。及至把后院的小屋与小舅舅的卧房书房一道的翻了个遍,他还是一个人都没找见。
    怎么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惆怅的站在院内,他低头发现自己原来拎了许多大包小包的礼物,有吃的有玩的,一样样用盒子包着丝线系着,几乎到了丰富的程度。
    可这些礼物却没有去处,家里边没有人,他送不出去。
    伤心难过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声连着一声,那声音离着自己很近,仿佛近在耳旁,又仿佛悬在头顶。沈延生抬起头,头上是白茫茫的天,云朵太多太密,像条雪白的宽大的褥子,严严实实的挡了日光。
    这是怎么了,怎么连太阳都躲着不肯见自己,是自己做错什么事情了?
    恍惚间,他歪着脑袋有些想不明白,而近处的声音还在继续叫他。
    “沈延生,沈延生?!”
    猛地睁开眼,他眼里的白已经不见了,只有黑乎乎的房梁,打横穿在当中,动了动身体,他发现自己正躺在炕席上,脑袋底下垫了个高高的软枕头,样子似乎很是安逸。
    这是做梦了?
    是了,他不是跟着熊芳定上山了么,现在剿匪的事情还没结束,怎么能回家呢。
    是做梦。
    鼓着胸脯慢慢的吸了两口气,他视线木木的往边上一滚,一大一小两颗脑袋便映入了眼帘。那两颗脑袋并排的摆在一起,又秃又憨的刀工统一。
    “二墩子,你看!他醒了!”稍小一些的脑袋一晃荡,开心的说。
    很快,边上那个也回应:“我艹啊,还以为他死了,这要是死了,那我也活不成了。”
    两人一递一句,小声议论了一会儿,只见那小脑袋往沈延生这边一探,开口道:“嫂子,你没事儿吧。”
    沈延生眨了眨眼睛,脑中渐渐的浮出这人的名字――瞎眼!
    回魂似的一哆嗦,他两眼里也有了光。皱着眉头四下环视,他最后又把目光定在了瞎眼脸上。
    小眼睛本来就是个眯缝眼,此时笑眯眯的模样,更像是黑面团上让芦苇划了两道细缝,上下眼皮并到一起,简直有点不分你我的意思。
    “我这是在哪儿啊……”
    “在家啊。”瞎眼回得倒是痛快。这里是家没错,可是他的家,不是沈延生的家。沈少爷本来就在这个“家”字上狠狠的磕了个满头包,如今一听人说起来,便控制不住的有些满心悲凉。
    回了回神,他把脸转回去,看着顶上的房梁子叹道:“……这是白堡坡。”
    小眼睛点点头,伸手一搡马二墩:“瞎看什么,去打点水进来。”马二墩正探头探脑的打量沈延生,小心翼翼的琢磨着人身上有没有看不见的伤处。瞎眼一使唤他,他便有些不满。
    “昨天可是我把他从山洞里背出来的,你干什么了?!”说完,他也动手搡这小跟班,一面在嘴里催促,“要水自己去打,快去。”
    小眼睛心思灵巧,当即板下面孔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你又把事情办砸了,不是还跑了一个么?看老大回来怎么收拾你!”
    恶声恶气,马二墩让他说得没了脾气,忽的从地上拔起来,抬脚就往院外奔。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小眼睛脸上也恢复了笑模笑样的谄媚样,伸手给沈延生拨了拨枕头,小声问道:“嫂子,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做点吃的进来?”
    沈延生一抿嘴皮子,饿倒是没有,就是有点渴。
    “你给我弄点水喝吧。”
    瞎眼点头哈腰,跑去桌边倒水,沈延生慢慢的挪动着身体坐起来,往后靠上了炕席内侧的墙。
    垂下眼睛一扫,他扫到自己是个全须全羽的模样,动动手脚颈脖,也没一处痛没一处痒。除了脸上有点细微的刺痛,他身上实在是没有别的损伤。
    不过他想不明白。熊芳定要杀他,这是明面上摆着的事情,刘为姜对熊芳定何其忠诚,可为什么,这青年没有杀自己呢?
    子弹几乎是擦着他呼啸而过,然而打中的却是洞壁。沈延生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假装被击中倒地,所以他更没法确定,这究竟是一次失误,还是故意而为之。
    他救了自己?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沈少爷若有所思,低头喝了瞎眼端来的茶,未抬眼,就听外面哒哒哒的一阵大脚丫子砸路面的声音。
    瞎眼以为是马二墩,扭头对着大门就要开骂,然而来人端着水盆毛巾一进屋,这小跟班便张嘴瞪眼的说不出话了。
    “……老……老大……”
    赵宝栓冲他一递下巴,说道:“没你事儿,出去。”
    小跟班回身望了炕席上的沈延生一眼,当即顺着老大的话一溜烟似的撵了出去。顺手把大门一带,“咔哒”声响,沈延生的神经也是不由自主的跳了一跳。
    他心里又乱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舅舅的事情还没弄明白,这棘手的大胡子又自动出现了。
    端着个茶杯坐在原地没有动弹,他想自己怎么就跟人如此“有缘”呢,有缘的几乎到了让人生气的地步。
    赵宝栓把一盆子水往桌上一放,绞了毛巾过来递给沈延生。沈延生不想理他,垂着眼睛说:“你把水放着,一会儿我自己洗就行。”
    赵宝栓“嘎”了一声,回道:“你还跟我客气?”
    这口气听着就跟他们之前有多好似的。
    沈少爷看不惯他这幅厚脸厚嘴的模样,便也不多客气,一手把茶杯塞进对方手里,沈延生抽了绞好的毛巾。仔仔细细的抹了把脸,他抬眼瞟上去:“什么时候把钱给我?”
    赵宝栓走了一路也是渴,就着沈延生的杯子喝了一口,一头雾水的问道:“什么钱?”
    沈延生瞪着他咕噜咕噜的往喉咙里吞水,恶狠狠的抢了对方的茶杯说:“房钱!上次你住饭店,没掏钱就走了,想赖帐?”
    赵宝栓一听,好像也挺委屈:“沈延生,没你这么算账的。几个房钱你还跟我算,那这趟我救了你的命,你怎么算?”
    “你救我的命?”沈延生哼的一声笑,“是我自己命大,还用你来救?少给自己邀功请赏。”
    赵宝栓站在炕边干瞪眼,可又不好跟人计较什么,他好不容易才等啊盼啊的再见到人家,一见面就吵架,不好。
    大模子没办法,扭头在屋里望了望,走到角落再回来,把一个兔子笼拎到了沈延生面前。
    “那我帮你看兔子,是不是也得算钱?”
    笼子里,小灰兔子抱着片菜叶啃得欢,听这两位小孩儿似的相互要账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安逸模样。
    沈延生看着兔笼一愣,心说这小畜生你还留着干嘛?难不成……是个念想?
    这么一琢磨,他有点高兴,看吧,自己也是有人爱有人想的。如此,在小舅舅那里吃的瘪,撞的包竟像是瞬间愈合了。
    骄傲与自信重回体内,他又莫名其妙的自我膨胀起来。
    “……算了,先不跟你计较。”起身把两条腿伸下地,他没找见自己马靴,马靴跟他身上的制服军装是一套,直通通的套在小腿上,很显个子。
    赵宝栓手上拎着个兔子笼,问道:“你要下地?”
    沈延生低着头:“嗯,我的鞋呢?”
    赵宝栓拦他:“你又要上哪儿去?”
    沈延生烦不甚烦,抬头道:“撒――尿!放不放,不放我就尿你炕上!”
    经过这一夜的修整,他已经恢复了元气,一张脸上有红有白,看起来气色极佳。赵宝栓久不见他,印象里这张光鲜亮丽的皮囊也是有些模糊了,如今忽然得到重新强调,便像是阴燃的草木又遇上明火,那燃烧进行的热烈而蓬勃,由里向外冒着热发着烫,炙得他心神俱燥。
    “沈延生,我亲你一口。”
    哐当一声响,是赵宝栓扔了手里的笼子,没等沈少爷叫出声,这土匪头子已经把张热烘烘的嘴堵了上来。呼哧呼哧的从鼻子里走着气,他亲得毫无章法,更没有任何情趣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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