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渊将庄素素单薄的身子抱在怀里,他垂下眼,慢慢地道:“你没有小题大做。”
    他知道,那时的庄素素一定很委屈。
    她大约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耳边传来簌簌的风雪声。
    许渊知道,外面又下雪了,他又拨了几颗银炭加入炭盆里。
    屋子里暖融融的,庄素素的手依旧温热,再不像之前在江边那样冷得几乎要冻僵,他才放心下来。
    下人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将一碗羊肉羹,一碗碧梗粥一小盘鹅掌鸭信,还有两碟小菜摆在了桌上。
    这是许渊吩咐厨房的人特意做的。
    庄素素爱吃羊肉羹,爱吃鹅掌鸭信。
    只是因着庄玉瑶不爱羊肉,也不爱吃鹅掌,所以大多时间,庄府的厨房也不许出现这两样东西。
    许渊坐在庄素素对面,垂着眉眼看她,“知道你这两日定然是没什么胃口吃饭的,所以特意让厨房的人备了你爱吃的,你多少也吃一点。”
    他面前摆着一碗碧梗粥,其实他原也不饿,只是他若看着她吃,庄素素恐是会觉得不自在。
    庄素素原是无甚胃口的。
    但是她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许渊。
    他清瘦俊逸,紫色的衣裳衬得他清俊沉敛,不像锋利的宝剑,像温润的美玉。
    其实许渊第一眼并不是好看到令人惊艳的类型。
    他的好看是另一种程度的,温润如玉,雅如幽兰,就像笔直青翠的绿竹。
    庄素素弯了弯唇,低头咬了一口辣中带了一丝丝甜的鸭信。
    因着许渊在这的缘故,她到底不像之前那般,只夹了两筷子就再无心情继续用饭。
    许渊见她愿意吃东西了,遂放下心来,唇角微微弯了弯。
    而被庄素素惦记的庄婧溪,此刻正在离邵京城五十里以外的一个偏僻的庄子里。
    消失了已久的桑榆,已变得沉稳了许多,将一个医药箱递给了庄婧溪,又皱着眉看着床上的女人,“这是曹祥他表妹的长嫂金氏。”
    “当年曹家惨遭灭门之祸,他表妹家中也未曾得以幸免,现如今还活下来的人,也就只有这位金氏了。”
    桑榆眉头拧成一根麻绳,床上的女人还昏迷着,面容尽毁,精神状态也时好时坏,这样的人去指控谁,怕是无人会相信她的证词。
    哪怕她说的都是真的。
    当年知情的人都死了。
    不仅曹家的人死绝了,曹祥表妹家的一家子,也全都成了地底下的亡魂。
    说句可笑的话,金氏能活下来,还要仰仗她这样被毁的面目全非的脸。
    这常人所不能忍受的苦难竟然还成了她的护身符,任谁听了,也会觉得荒唐。
    庄婧溪也蹙着眉,心中微叹一声。
    曹家和曹祥表妹一家子的遭遇,便是她这样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觉得可怜。
    更遑论眼睁睁瞧着这一切发生后,自己也险些丧命的金氏。
    她仔仔细细地将金氏脸上的伤处理好,又妥帖地缠上了纱布,转过头对着桑榆道:“这药一天一换,我不能时时刻刻待在这里,你和暗部的其她人,要好生照顾她。”
    桑榆慎重地点头称是,“主子放心,属下知道了。”
    庄婧溪蹙着的眉头,却始终没有展开。
    她解下腰间的香囊,将它塞到金氏的枕头底下,这是前两日她睡不着失眠多梦时,顾宁霜为她准备的。
    里面有安神的药草。
    金氏的情况不太好,她确实尽了力,毁掉的容貌还能恢复个七七八。
    这精神状态能不能恢复如初却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若是病人自己不愿面对,金氏这病,只怕一辈子都好不了。
    只怕后半生,都是在疯疯癫癫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中度过。
    庄婧溪叹了一口气。
    庄赵两家联手做的孽,却是可怜了手无寸铁的百姓。
    庄婧溪讽刺地扯了一下嘴角。
    原本好好的两家人,生生被弄成了这样,分崩离析不说,甚至赔上了好几条性命。
    而这一切,不过因为赵家宠出来了一个无法无天,不可一世的二世祖。
    曹家家破人亡,赵鸿才却逍遥法外,依旧活得潇洒。
    真是荒唐。
    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人,遂将目光移开,道:“先前我开的药,也要记得每日好好喂着她服下,她能不能好起来,就听天由命了。”
    桑榆低下头,应了声是。
    庄婧溪看到金氏的惨状,又想起赵家人的潇洒,顿觉得好笑,提着药箱便走到了院子里。
    有时候,一些苦难,是一纸卷宗寥寥几笔描述不出来的。
    非得要自己亲眼见了才知道有多惨烈。
    而这,只是赵家所犯下的罪孽中的冰山一角罢了。
    仔细算起来,赵家的罪孽,真是罄竹难书。
    而为虎作伥,帮着助纣为虐的庄家,以及给原本就恶贯满盈的赵家生了无限底气的周王沈从安,也绝不无辜。
    庄婧溪目光寒浸浸的,她注视着覆在瓦上的那一层白,眸中闪着清寒冷冽的光。
    下雪了。
    今年的雪,还真冷。
    冷得叫人骨髓发凉,只觉得的身体里的血液,都好似要凝结了一般。
    若是在六月,天上降下这样的雪,什么也不必说,世人自是知道有莫大的冤情。
    可惜那些年的六月,除了刺目的令人无法抬头的烈日外,什么也没有。
    白茫茫的一大片,掩盖了一切的生机。
    也不知道在初春来临枯木长出新的枝桠,雪融草青之前,那些蒙冤受屈的人,那些因故枉死的冤魂,能不能得到一个公道。
    而始作俑者,又会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庄婧溪静静地看着纷飞的白雪,有几片雪花落在她肩上,她也没伸手拂去。
    一个梳着刀髻,眉目飒爽的姑娘,踩着雪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
    她走的极快,踩碎了落在雪地里的枯枝,雪地里落下了一大串的脚印。
    她朝庄婧溪拱手行礼,而后将一封信递到她面前,“主子,红叶那边来信了。”
    庄婧溪接过信,眉头皱了起来。
    一般若无什么要紧的事,红叶是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送信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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