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龙海看着傅医生款款走进医院里,那婀娜身影,那轻柔步伐,几乎让他看呆了。
    傅医生的亲戚没接到,影响了他接下来一连串的计划。
    他原本可以请傅医生吃个便饭的,甚至还有机会送傅医生回家,让他认认她的家门,那就再好不过了。但现在,他只好遗憾地回分局了。
    这时,他才想起来,他还有一大堆麻烦事呢。有些事,捱是捱不过去的。
    5-4
    桂龙海回到局里,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坐下来,就开始一件一件地考虑眼下的麻烦事。他忍不住叹息一声,眼前这些麻烦事,他一件也解决不了呀!
    洪太太的军火交易里,一方是军方的翟振川,想抬价。另一方则是青帮大佬张肃林,想戗行。这两方都是他撼不动的人。
    栾局长岳父的纺织公司,也涉及到张肃林,还关系到栾世贵局长职位的安危,这也是他无能为力的事。
    他忍不住想到,那些头面人物,倒是看得起他这个小科长,似乎都希望他从中斡旋,达到他们的目的。妈呀!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呀!
    这时,他听到有人轻轻敲门,抬头一看,门是开着的,只见曲小凤妖娆地笑着,站在门口,手指还在门板上。他这才想起昨天夜里的事。
    他向曲小凤一点头,示意她进来,就从口袋里掏出她昨晚交给他的钱。两张一元票,三四张毛票,还有几个硬币。他把这些钱放在桌上,摆手示意她拿走。
    可是,这个曲小凤却有一点怪。她从桌上拿起钱,一张一张数着,似乎并没有立刻就走的意思。
    桂龙海抬头看看她,看见她一个嘴角微微向上扬着,两只眼睛瞄着他,仿佛含着什么深意似的。
    他问:“你怎么了?钱少了?还是有事?”
    曲小凤又笑了一下,这才轻声说:“桂大哥,我听到一些奇怪的事,你想听吗?”
    他只好再问:“你听到了什么?”
    曲小凤就俯下身,凑到他面前,小声说:“桂科长,我听到外面有人传,说杜老板的账房,是大账房,失踪了,消失不见了!”
    桂龙海惊愕地看着她,“哪个杜老板?”
    曲小凤就把嘴一撇,很职业地在他胳膊上轻轻一拍,扭着腰说:“我的桂科长呀,就是杜老板嘛。咱们全上海,还有哪个杜老板!我说话你心不在焉是不是?”
    此时,桂龙海的眼睛已经瞪得大大的了,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杜老板当然就是那个杜老板了,还有哪个杜老板!
    他问:“到底什么情况?你还听到什么!”
    曲小凤的声音更低了,“这个消息,我可不是听一个人说的,所以我才来对你说。有人说,这个账房,是杜老板的大账房,就是赖先生。还有人说,这个赖先生是卷款逃跑了!还有人说,这个赖先生是藏起来了。反正他这两天没影了,谁也没见着!”
    桂龙海简直被这个消息给惊呆了!曲小凤说的这些情况,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天大的事呀!那是要在上海闹出大乱子来的!
    “还有什么情况?”他瞪着她问。
    “就这些。噢,对了,杜公馆门外,可增加了不少人呢。”她小声说。
    这时,桂龙海就又开始掏口袋,掏啊掏,竟然掏出五元钱来。
    他把钱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低声说:“小凤,先把你的生意放一放,再去仔细打听,什么消息都行!不管听到什么,尽快来告诉我,听明白没有!”
    曲小凤拿起这五元钱,满脸都是笑容,“阿拉试试看好伐,有消息吾就来告把侬。”
    曲小凤走了,桂龙海可就傻了。
    凭着当警察的直觉,杜公馆大账房赖先生失踪这件事,似乎和洪太太的军火交易,有一点似是而非的关系。如果真有,老天,就和市政府的耿绩之,军队的翟振川,甚至青帮大佬张肃林,就都有关系了!这中间万一出个什么事,上海就要翻天了!
    所以,赖先生失踪这件事,决不是小可之事!
    但是,为什么呢?卷款潜逃?以他对赖先生的了解,似乎不太可能。
    躲藏?他躲谁呢?还是出了什么要命的事?那么,是避风吗?可上面有杜老板罩着呢,他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绑架?桂龙海心里不由一阵惊悚!老天!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绑架赖先生呀!他不要命了!
    他一番琢磨,比较起来,似乎被人绑架更靠谱一些。那么,敢绑架赖先生的人,就绝对不是凡人!所为的,也肯定不是细小凡事!
    他反复想了想,感觉这件事必须尽快告诉局长栾世贵,让他也有个准备。也许,最好由栾世贵出面,给各个方面圆润圆润,化解掉,不要惹出什么麻烦事来才好。
    但是,他到局长办公室一问才知道,栾世贵出去了,要到晚上才回来。
    桂龙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就转起磨来了。
    问题在于,他今晚还有一件棘手的事呢。昨天在市政府,耿绩之给他和翟振川约好了,今晚在德兴馆小宴,其实就是商谈洪太太购买军火的事!
    这是大事,这个约会,他可不能迟到!
    可是,杜老板的大账房赖先生失踪,是更大的大事呀!栾局长去哪里了呢?
    5-5
    这个下午,南市警察分局的局长栾世贵,去见他的老丈人姜达辰去了。
    就在桂龙海离开闸北车站,送傅雪岚回公济医院时,栾世贵走进隆达公司大门。
    姜达辰的隆达纺织公司位于公共租界的东端,靠近军工路。距离南市分局相当远。
    桂龙海开走了他的车。所以,他要到姜达辰的隆达公司去,当然不能走着去,坐公交电车又有失身份。于是,他拨打了“三拳一杯酒”,三〇一八九,上海一家挺有名的出租汽车公司,要了一辆出租车才过去的。
    隆达纺织公司大门很气派,是双开的雕花铁门。进门往右拐,走不多远,就有一栋西洋式红砖三层小楼。小楼雕花门窗、罗马柱、拱型门厅什么的,一应俱全,很洋气。
    办公楼的后面,就是一座非常大的纺织车间。此时,车间里传来机器的轰鸣声。
    栾世贵登上小楼的三楼,走进最里面的双开门,这里就是姜达辰的办公室。
    坐在外屋的何保田一看见栾世贵,立刻站起来,恭敬说:“栾局长,您来了。”
    他苍白瘦削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
    栾世贵不动声色地盯他一眼,知道他是田阿娟的表哥,一个小人!
    在他的麻烦里,这个何保田可能没起什么好作用!甚至,他就是那个在背后搞鬼的人!如果他能查清楚,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小人!
    他淡淡地问:“姜董事长在吧?”
    何保田立刻说:“在,在。”他走进里屋说:“董事长,栾局长来了。”
    这时,栾世贵就轻轻推开他,直接走进里屋,看着办公桌后面的姜达辰。
    姜达辰身材瘦高,面容清癯,看上去是个很儒雅的人。他看见女婿亲自到他的公司来,心里挺高兴。看着他有些冷峻的目光,自然也知道他的来意和此时的心情。
    他猛地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说:“世贵,你来,跟我来。”
    姜达辰领着栾世贵出了办公室,顺着走廊走到尽头,出一扇小门,又穿过一条空中过道,就直接走进高大的纺织车间里。
    进了车间,一股闷热潮湿的空气,以及震耳的机器声扑面而来,仿佛踏进了地狱。
    姜达辰领着栾世贵走下铁扶梯,从车间里穿过去。一路上如数家珍地告诉他,这里是清棉和梳棉,那里是粗纱和细纱。
    他们转到车间的另一边,就不用姜达辰介绍了。
    栾世贵也看得出来,这里织布车间。那些成排的织布机正发出更加震耳的噪音。一些纺织女工在织布机之间来回穿行,将断了的纱头接上,十分忙碌。
    姜达辰说:“你别看厂房是旧的,但这里的机器,都是最新式的,最好的!”
    姜达辰还带着他看了布匹的整理车间。一些工人手持一条铁尺,在布匹上来回划动,用小剪刀修剪布匹上的接头。最后,姜达辰甚至领着他去了后面的锅炉房。
    他说:“世贵,你可能想不到吧,我的锅炉是烧煤气的,全上海头一份!虽然费用高了一点,但我省掉了堆煤场和炉渣堆放场,锅炉间也小了一点。上海寸土寸金呀!我节省的土地成本,也抵得过烧煤气了。”
    姜达辰领着栾世贵参观的过程,几次回头,盯着他说:“世贵,这是上海最好的纺织厂呀!谁都比不上!我织出来的布,可以直接销往欧洲!”
    栾世贵明白,老岳父相当珍惜他的纺织公司。
    5-6
    参观终于结束了。姜达辰带着栾世贵重新回到他的办公室。
    他让栾世贵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走到角落里的小灶台前,点燃煤气,烧了一壶开水。他很细致地给女婿沏了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
    他自己也端了一杯咖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用一种含义深长的目光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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