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正月初三,徐煌回到通州千户所,一切平安。
    随着兴隆盐场和家丁风波两件事传出,徐煌名气大增,有一些商人主动找来,希望能接下兴隆盐场,有人甚至开价十万两,做一锤子买卖。
    对这帮盐商,徐煌一向怀有戒心,现在的大明,无论九边的晋商,还是江南的徽商,许多大商人是官员家族子弟,甚至在朝中有代言人。
    各地的中等商人,也普遍与当地官吏乡绅有着密切的联系,因此明末的官商勾结十分严重,毫不掩饰,官变成了商,商也能代表官,膨胀嚣张。
    不过,盐场的利益触动了徐煌的灵感,既然食盐赚钱,那丝绸、茶叶同样利润极高,何不寻个靠谱的商人合作一下?
    反过来想想,官商勾结也是来钱的最佳途径,为何不用?
    徐煌经过仔细的考虑后,决定见见商人,物色一位合伙人。
    “最近有哪些商人求见本官?”
    吴大有道:“有通州城的赵老爷和王老爷,泰州城的钱老爷,扬州城的孙老爷......”
    “倒是有一个江阴来的商人较为奇怪,他是昨天来的,到现在还在等您接见。”
    等了一天?
    徐煌讶然,道:“去将他请来。”
    ......
    不多时,一个身着绿罗道袍、头戴唐巾的商人,满面笑容的来到千户所内,随行的还有几个仆役。
    此人年在三十五岁左右,身材中等,嘴上留着长须,一派文人雅士的装束。
    见到徐煌,那绿袍商人脸上笑眯眯的,拱手道:“在下程璧,早闻宣武将军大名,久仰!”
    看到徐煌年轻的模样,程璧内心如常,没有其他人初见时的那般吃惊。
    上次在卫城罗体仁府门前,徐煌的年轻及嚣张,给程老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徐煌看着他,同样有些惊奇,此人打扮的如此,倒是像士子。
    明朝有着严苛的身份等级,士农工商各自有各自的服饰穿着,不得僭越。
    比如举人一般着青袍,吏员着巾衫,士庶着方巾大袖,庶民只能着浅色的棉麻织就的衣物、褐色袍等,商人不许穿丝绸。
    要是穿错了,轻则受罚,重则枭首于市,即便是巨绅孝廉,与平民无二,发现私巨偶戴方巾,惨祸立发。
    不过到了晚明,民风开放,江南民众对朝廷律令置若罔闻,穿搭随意。
    别说穿红戴绿,就是头顶绿帽的,都大有人在,还以此为荣。
    江南靡靡之风,实乃亡国之兆!
    徐煌抱拳微笑回应着,将程璧迎至花厅,分宾主坐下,献了茶,问其来意。
    “不知程老板是否有功名在身?”
    程璧笑着回道:“年轻人考中了秀才,往后再无侥幸,因此断了仕途之心,一心向商。”
    “原来如此。”徐煌口中啧啧称奇,不再言语。
    二人细品茶水,静坐了片刻。
    程璧似乎了解徐煌不喜欢绕弯弯,于是开门见山,直言要资助修通州码头。
    徐煌面露讶色,看了程璧一眼,再度抱拳道:“不知先生为何要资助码头?”
    “为海贸。”程璧直言道。
    果然商人逐利,投资皆为回报。
    不过这程璧的想法,倒是和徐煌不谋而合,他正好缺个商人一起合作。
    海贸不是小生意,需有海船,目前徐煌哪有闲钱置办船只,想搞海贸,与人合作是最好的方式。
    提起海贸,二人聊了许多。
    程璧本是南直隶徽州人,侨居在常州府江阴县,与通州隔江相望,不过百里。
    在江阴,程璧混的风生水起,也做过海贸,以黄田码头为港。
    然而在去年,海寇顾三麻子率数百艘战船进犯江阴黄田,抢了不少东西,给程璧的产业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若不是新任江阴典史阎应元领兵据守,连发三箭,令海寇心惊胆战,匆忙退走,恐损失更大。
    “阎应元?”徐煌问道:“此人已在江阴上任?”
    “将军认识阎大人?”程璧欣喜。
    徐煌摇头:“有所耳闻,是位干吏,恨不能相识。”
    提起阎应元,程璧精神倍加,出言赞道:“阎大人初任江阴典史,便在任内平定盐盗,平服民乱,政纪突出,江阴的百姓都感激他的恩德,有人还在社学中为他画像留念。”
    他又道:“朝廷本想调阎大人转任广东韶州英德县主簿,因阎母病重,且道路堵塞,没能成行,全家便在江阴城外砂山脚下散居,将军若有闲时,程某自当引荐。”
    “如此甚好。”徐煌笑着点头。
    此时他已经完全明白,这程璧资助通州码头的本意了。
    程璧担心阎应元被调走,江阴那些无能官吏不能保证黄田码头的安全,因而想找徐煌做靠山。
    纵观南直隶长江南北两岸,唯有通州的徐煌治军有方,有能力击退海寇。
    程璧为人颇为好爽,与徐煌畅谈良久,这才提到了盐业,有意与兴隆盐场合作。
    徐煌静静地听着,听完后他满面春风地道:“程先生想承包兴隆盐场的所有盐,这没问题,只是这价钱方面......”
    吴大有在一旁补充道:“程先生也看到了,州城好几位富商也想要我们的盐,他们都是有盐引的。”
    程璧微笑道:“这个在下知晓,盐引我有,价钱好说,不妨徐大人您报个价吧。”
    徐煌先是一喜,随后他又一怔,察觉到了姓程的试探之意,他也试探地道:“五两一引,如何?”
    盐商从盐场直进盐,大多二两一引,徐煌接管了盐场,倒成了中间商,但他在赚取差价上尚无经验。
    当然,他也不怕姓程的不买,即便他不买,也有别的商人来买。
    自万历四十五年朝廷推行刚盐法,实行盐业专卖,将盐引编成纲册,分为十纲,一纲二十万引,每引三百斤盐。
    从此官不收盐,商人和盐户直接交易,但不是所有商人都能卖盐,只有持有官府盐引的,才能售卖。
    刚盐法使盐商取得了世袭的专断权,盐商们的巨额财富也是从这个时期开始积累。
    比如扬州城的那些大盐商们,随便拉出一个溜溜,都是身家百万乃至千万的超级富豪。
    为此一些晋商还专门跑到两淮地区,与徽商争夺盐利。
    盐商也是分等级的,经济雄厚的大盐商,称为总商,他们与官府的关系最为密切,是盐商中的巨头,手中的盐引最多,好几个盐场为其供盐。
    总商下面还有场商,具有收购单个盐场全部产盐的垄断特权,比如盐商李富,就取得了场商资格。
    说白了就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是厂家,盐商的总商是总代理,场商是区域代理。
    场商还充当中间商的角色,直接在盐场向灶户收购食盐,再把盐运到各地批发给盐店,一层层下去,最终到消费者手中。
    在扬州这个盐商扎堆的地方,有盐引也不一定有盐。
    许多盐商为了谋取更多利益,官盐和私盐一起掺着卖,手里的官方盐引只有一万引,实际上却卖出了三万引!
    这样搞,狼多肉少,盐就不够了,其他有盐引的盐商,只能干着急,到处找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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