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
    沈月柔光鲜不再。
    一身囚衣,蓬头垢面,手脚上拷着枷锁。
    周围有阴湿的老鼠,令人窒息的霉味儿,还有被审讯用刑的囚徒们传出的凄厉惨叫。
    沈月柔蜷缩在墙角,禁不住瑟瑟发抖:“没事的,老爷回来救我的。”
    “我是公爵夫人,我是被冤枉的!”
    她忍受不了这个环境。
    情绪近乎崩溃。
    才不过坐牢一天,她就已经被狱友狠狠教了做人,被按着头,在地上学狗叫,最后还遭了一顿毒打。
    沈氏就是曾经最穷、混迹于市井的时候,都没吃过这种苦。
    眼泪就没干过。
    眼角哭得通红。
    “沈月柔,有人探监。”
    黑暗中,狱卒忽然间说了这么一句。
    沈氏猛然抬起头,满是血丝哭红的眸子里,涌起了浓浓的希望:“是老爷么?还是娇娇和凤崎?”
    很快。
    她就知道了答案。
    来者正是镇国公凤唯。
    “老爷!”
    沈氏赶忙擦了下脸上的污,捋了捋乱七八糟的头发,尽量使得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她对着夫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我是冤枉的,您是来领我回家的么?”
    沈月柔没什么本事,潜意识地就认为镇国公,能够摆平一切事情。
    可事实上——
    “月柔啊,你犯了法。国有国法,谁也不能逾越。”
    凤唯取出那封休书。
    丢到了她面前。
    “这……这是什么?”沈氏的瞳孔蓦然一缩,满脸惊恐,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纸上的字迹,她识字的。
    纸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认得。
    偏偏组合在一起,字字诛心,杀她于无形。
    “不!老爷您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休了我?我这些年,为您生了一儿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不过是跟风,在农庄里种了莺粟,很多贵妇人都这么干啊!”
    沈氏完全不能接受,浑身颤抖,一张脸扭曲,声音都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了。
    她废了多大的功夫,才从外室上位成了正室公爵夫人。
    又花了多少阴谋诡计,才气死原配青氏。
    现在倒好。
    仅仅只是一个丹霞农庄,努力得到的一切,权势、地位、财富,全部都要失去了么?
    凤唯一声叹息:“我也是没有办法,苏丞相的妾室偷偷在庄子里种植莺粟,苏丞相都休了她。你所说的那些跟风种植莺粟揽财的贵妇人,大部分都被朝廷要员给休了。大家都是如此,我若不休妻,倒显得我是个异类了。”
    沈氏落下两行清泪,干裂的嘴唇直抖:“所以……您就这样轻易地舍弃妾身了么?咱们十几年的夫妻情谊,在老爷您的心里,分量就那么不值一提么?!”
    女人心碎了。
    可男人就是如此,他是理智的,是趋炎附势的,是动物性的。
    凤唯笑了笑:“我心中还是有你,你的两个孩子,我会善待的。等镇国公府度过了这一次危机,我再想办法通融关系,看能不能给你减刑。”
    那笑容,太虚伪。
    虚伪到沈月柔都看得出来,是假的。
    什么心里有她?
    如果真的有,拼死也会保下她,而不是大难临头踹她入永不能翻身的地狱!
    “老爷,你太绝情了!”
    沈月柔哽咽着控诉,情绪崩溃,“这些年,妾身为你养儿育女,帮你掌家,掌管内宅,结果呢?您根本没想过救我出去!”
    “你这……”
    凤唯皱眉,压低了声音,“你小声些啊,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
    沈氏惨笑:“都要死了,还要什么脸面!妾身以前辛辛苦苦地维持着你镇国公的脸面,现在,也是不必了。”
    她抱着那封休书,开始狂笑,“凤唯,你是要逼死我!”
    凤唯心惊胆战。
    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妻子,像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那疯狂的眼神,蕴含着浓烈的恨意和杀意。
    “你,你想干什么?”
    “呵呵,我一个阶下囚,我还能干什么?”
    沈氏用一种没温度的疯狂眼神,死死地盯着凤唯,浑身紧绷战栗,像一头被逼急了的母狮子,随时准备扑上去,咬死抛弃自己的公狮。
    她狠狠撕碎了休书,尖叫着,“这休书不作数!我沈月柔永远是公爵夫人!是岑王妃的母亲!”
    凤唯吓坏了:“疯子!泼妇!”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跌跌撞撞地后退。
    逃也似的离开了刑部大牢。
    沈氏歇斯底里地抓着牢房的铁门,冲着他大喊:“我永远是公爵夫人!青仪娴斗不过我,谁也斗不过我!谁都不能抢走我的位置!”
    三日后。
    刑部那边传来消息。
    镇国公府的公爵夫人,啊不对,前公爵夫人,精神受到巨大刺激,彻底疯掉了。
    “哦,疯了啊。”
    灵药阁内。
    凤幼安听到这个消息,继续调配药材,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她这个承受力,也太差了。一点小事,就崩溃了。”
    “小事?”
    君千胤一脸惊讶地看着她,“这在你看来,是小事么?她可是被休了,失去了公爵夫人之位。”
    接管了这项差事之后,胤王有事没事儿,就跑来灵药阁打秋风。
    说是来让她鉴定莺粟、寒石散,实际上为了多和她说两句话。
    凤幼安基本上对君千胤爱答不理的。
    君千胤也不恼,没话找话。
    但凡是他能想到的话题,都会主动和她提一提,她若是哪句话接了话茬,他能高兴半天。
    就连君千胤都觉得自己有点犯贱。
    可没有办法。
    “不是小事么?当不了公爵夫人又如何,没有男人活不了?”
    凤幼安用一种冷漠的眼神,扫了胤王一眼,“一封休书,就把沈月柔逼上绝路了,那她也太脆弱了。她怎么不想想,她还有一儿一女,她还有翻盘的机会。私自种植莺粟,按照君临国律法,做五年的牢和苦役,也不会处以死刑,她但凡有点耐心,等一等,从牢里出来之后,就还能从头再来。就她这个心理素质,也配跟我斗?”
    君千胤僵硬在当场。
    没有男人活不了了?
    凤幼安也是没了男人,但是她活得非常好,比以前有男人的时候还要精彩的多!
    现在的她,浑身都在发光。
    “沈氏被休,和你也有关系?”
    胤王听到她那句也配跟我斗,隐约明白了什么。
    凤幼安低头,继续调配抗痨丸:“她活活气死了我亲娘,这又算什么。”
    君千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好手段。”
    他需要的,是一个有勇有谋,才貌兼备的王妃,而刚刚好,凤幼安全部完美符合。
    再想想府里的那个。
    音侧妃整日缠着问他爱不爱她,烦都烦死了。
    哪里有那么多情啊爱啊的。
    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总是这么作,就没意思了。
    “胤王殿下如果很闲,就去查封寒石散,别有事没事儿,就往我这里跑。”凤幼安下了逐客令。
    君千胤无奈:“你真不明白?”
    凤幼安没有接话。
    君千胤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盯了很久,见她不为所动,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他。他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幼安,本王不会放弃的。”
    凤幼安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直接把胤王当空气。
    灵药阁来了个被石头砸断肋骨的病人,她去给人接骨疗伤了。
    *。*。*
    寒石散、莺粟风波,还没过去。
    宫里又出了一件事。
    太后也不是哪根筋不对,知道了太上皇冬至日,给永安公主府,赏赐了很多东西,心里又不舒服了。
    “赏赐了什么?”
    “回禀太后,三百年的老参,纯银暖炉,翡翠玉如意,墨翡手镯……”
    “哼!”
    太后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梅太妃那个小贱人,从前就喜欢翡翠。太上皇这哪里是给九公主赏东西?分明是在给梅太妃赏东西!”
    老嬷嬷低垂着头,在一旁道:“太后息怒,您刚刚注射了胰岛素,莫要气坏了身子。安药师说了,您不可以情绪太过激动,对病体有碍。”
    太后实在是冷静不下来:“你说太上皇是什么意思?让梅太妃那贱人从疯人塔出来,住进了公主府,还赏赐翡翠?”
    老嬷嬷给主子递了一杯茶:“奴婢倒是听说,是九公主殿下天资聪颖,在国子监的考核中,文章做的绝妙,得到了大祭酒的高度赞扬,还给批了第一名。太上皇一个高兴,就赏赐了许多。”
    太后一声冷哼:“一个公主,文章做的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日后不还是要嫁人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太后说的是。”
    “定是那个九公主,在太上皇面前说梅贱人的好话,太上皇才连带着一起赏了。这对母女,一日不死,本宫这心里头,都难安!”
    太后气的不浅,佛茶清心去火,都压不下去。
    老嬷嬷想了想,道:“她一个公主,翻不起什么风浪的。日后太后做主,让她远嫁和亲便是了。东蛮、匈奴都可,那些蛮人,最喜欢折腾中原女子,估计嫁过去没几年就没了。”
    昭和太后听到这话,脸色终于缓和了些:“你这主意,倒是不错。”
    太后身边两位老嬷嬷。
    一位是木嬷嬷,比较和善,负责太后的病情和饮食,和凤幼安学会了注射胰岛素;
    一位就是眼前这位齐嬷嬷,诡计多端,很是能出馊主意。
    齐嬷嬷受到了鼓舞,继续道:“太后娘娘如果想整治梅太妃,也很容易啊。把她召入昭和宫里来,就说是叙旧,她只要进了这宫门,还不任由您拿捏。”
    昭和太后心下一动:“她若在昭和宫中出了什么叉子……”
    “出了叉子也不打紧,太上皇不会庇护她。”齐嬷嬷见主子心中有迟疑,劝道,“太上皇是个无情的,您又不是不了解。当年之事,也是他老人家的意思。”
    昭和太后被说服了。
    的确。
    当年她那么残害没太妃,太上皇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甚至推波助澜。
    梅太妃被她下毒,被逼疯,关入疯人塔。
    太上皇不曾处罚太后,甚至还给了不少赏赐,多日留宿昭和宫。
    “梅太尉的兵权和权势,一直是太上皇的心头刺。”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天家帝王就是如此,太上皇忌惮梅太尉,皇帝忌惮武严侯,都怕他们拥兵自大,起异心。”
    梅太妃,还是被叫到了昭和宫里。
    对方很会挑时候。
    君倾九这个时间,在国子监读书,根本不在公主府。
    “参见太后娘娘。”
    梅太妃不过三十出头,这段时间,被君倾九和凤幼安照顾的很好,脸上并没有一丝皱纹,相反,看上去像是二十六七的美妇。
    没有华丽的妆容,淡淡雅雅,一支白梅钗。
    手上,带着一只普通的玉镯。
    不是翡翠。
    昭和太后的瞳孔蓦然一缩,没有被翡翠刺激到,却被对方的容貌狠狠刺激到了:“听闻妹妹的疯病已经被凤家大小姐给治好了,如今瞧着气色果真不错。”
    这女人,和十五年前一样,还是那样美。
    自己在宫里锦衣玉食,各种保养品轮番上阵,都熬成了老太婆;梅太妃在疯人塔被折磨了十五年,却丝毫不显老态,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梅太妃跪着,不敢起来,低眉顺眼道:“不曾好,还一日三顿的吃药,只不过意识稍微清醒了点罢了。夜里依然是浑身疼痛如针扎,噩梦连连。”
    太后是害她的死敌。
    她心中有恨,但不能表现出来。
    为了阿九。
    她要把自己说得不幸一些,境况说得糟糕一些,太后心里就能舒服些。
    “是么,那妹妹还是要好好休息。”
    昭和太后的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假模假样地嘘寒问暖,“怎么会浑身疼痛?”
    梅太妃温温柔柔道:“是在疯人塔留下的寒症,天一冷,就会如此。”
    昭和太后更高兴了,眼底一闪而逝得意和残忍。
    “妹妹也算苦尽甘来了,你女儿可出息了,做的文章,国子监第一,大祭酒都赞不绝口呢。东蛮国的可汗,一直想和君临联姻,九公主这样出色,才配得上。”
    “不要!”
    梅太妃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哀求地看着太后,“不要送阿九去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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