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漠北村的民兵总共有二十多人,分了三个小队,第三小队的小队长叫袁贵,和刁家沾点儿亲,带点儿故。听到刁二先生的话,他有点儿动心了。袁贵缩着脖子,抱着膀子,跟守在后墙的七个民兵商量:“刁二先生回来是奔杨铁匠来的,咱们这几个人拿着几根扎枪头子怎么打得过几百个使洋枪洋炮的队伍?人家不是进不来,是怕伤损了院墙跟房子。不如咱们去开门,又能保住命又能得着奖。”有个民兵表示反对说:“那样咱们不是把铁匠大叔(发收音)给毁了吗?”袁贵立刻说:“你自己个儿的命都快没了,还管铁匠银匠的?现在就是亲爹也顾不了啦!”马上有好几个民兵随声附和:“真是这么个理儿。”袁贵说:“那就这样,不同意我的话的就留在这儿守着,同意的咱们去开门。”然后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跟愿意与他一起开门的几个人密谋了一会儿,趁着杨铁匠正和刁二先生对话之机贴着围子墙的东墙根儿向大门口跑去。刘三檩发现势头不对,大喊一声:“你们要干什么!”这工夫,袁贵带人已到了大门跟前,抽大门闩的,搬顶门杠的,“吱嘎”一声把大门推开了。刘三檩的那两颗子弹也没瞎,一颗打死了正在开大门的袁贵,一颗打死了第一个冲进院的匪兵,然后领着民兵端着扎枪就向着涌进院里的匪兵冲了过去。
    杨铁匠和刘三檩的腿都被打断了,红着眼睛坐在雪地上抡着扎枪,剩下的那十来个民兵也被匪兵撂在地上。刁家围子大院的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人,身下是鲜红的血,分外刺眼。刁二先生在人们的簇拥下进院了,见着雪地里的杨铁匠和刘三檩就说:“哎呀呀,咋打成这样了,二位起来说话。我不叫你们打,你们偏打。杨铁匠呀,从早先你抱养那个孩子我就说你,那是个孽障,你就是不信。这回又引来了红祸,把全村你看看整成这样。咳,就是不听我的话呀!”杨铁匠“呸”了一口说:“我听你话,穷苦人就不能翻身了。听你话就得永远给你们当牛做马,听你话就得吃不上穿不上,我凭啥要听你的话!”刁二先生先“吆嗬”一声,然后说:“行啊,杨铁匠,说话一套一套的啦。往下别说没有用的啦,我就要一件东西,把分我们家地和东西的账本给我,我立马就放了你。”杨铁匠“哈哈”大笑一声,“刁二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家的地、牲畜、财物都是我经手分的,这跟别人谁也说不着。我大字不识一个,账都在我脑子里,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这时,管家石全有带着刁家男男女女一大帮人,顶着雪,抬着刁世贵来了。刁世贵瘦得几乎就剩一身骨头架子了,身上盖着的被子上覆着薄薄的一层雪。到了跟前,他使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二叔回来了!”又背过气去了。刁家人又是一阵子连喊带叫的,刁世贵才又缓过气来。石全有仰着脸跟刁二先生说:“东家,你看这?”刁二先生扭扭脸说:“大冷的天,你先都安排上屋吧。”然后,他叫人安排警戒,把院里死的伤的都拖到院墙外边,只留下了老杨铁匠和刘三檩。
    一时间,有死伤的人家都知道信儿了,哭喊声响成一片。
    杨铁匠老婆子和乌云俩听到刁家大院爆豆子似的枪声,知道情况不妙。刚才石全有和刁老疙瘩领着几个端着枪的人来过了,石全有横眉瞪眼地问:“铁匠呢?”杨铁匠老婆子说:“上会了!”刁老疙瘩问:“你宝贝孙子呢?”乌云也没好气地说:“吃完早晨饭就出去了,谁知道上哪儿玩去了。”石全有和刁老疙瘩带着人贼眉鼠眼地又满院撒眸一阵子,看杨铁匠和石柱子真没在家,这才领着人走了。娘俩一合计,刁二先生带着人真的回来了,nong会的事儿想帮也帮不了,现在最主要的是石柱子和阿尔斯楞千万别落到刁二先生手里。于是,乌云就找了顶破皮帽子往头上一戴,找根麻绳往腰上一扎,贴着墙根儿串着人家去了李洪儒先生的学校。她还没进院子,就见石全有和刁老疙瘩领着人正从李先生的学堂里走出来。乌云的心立时吊了起来,“扑嗵扑嗵”乱跳。等石全有一帮人走远了,并且看到两个孩子没被带走,乌云这才蹑手蹑脚地溜进李洪儒先生的屋里。
    李洪儒的崇文学堂在刁家大院的西北角,三间房一个院。三间房中间一间和西面一间中间架着柁,是打通了的,只留东边一间做生活用。包括石柱子和阿尔斯楞哥俩,全村总共有十五个孩子在学堂里上学。李洪儒先生是个怪人,虽然饱读诗书,但成人后提出人生“三不”,不当官不当兵不经商,就是教几个学生闹几个束修钱养家糊口,有点儿闲余时间便揣摩临摩颜真卿的书法,也算自得其乐。村里的人们虽然都知道他是打着刁二先生的旗号来的,但都佩服他正直的为人,都敬重他的学问,每年都掉不下十几个学生来。即使闹风暴,也没人说李先生一个“不”字。这几天,村里的人们慌慌着说刁二先生要打回来了。等刁家大院那边枪声一响,李先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先把里屋炕上的被褥还有皮箱、书画箱子垛成个垛,后面闪出个空来。然后,他把石柱子和阿尔斯楞叫进里屋跟小哥俩说:“如果有人来,我拿眼睛一瞅你俩,你俩就赶紧上里屋来藏到那被褥垛的后面去,不许吱声,多咱我让你们出来再出来。”李洪儒平时教学生四书五经也教学生为人为学之道,用“管宁割席”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去教育学生念书时注意力要保持高度的集中,谁要是溜号轻则手掌拍三板子,重则打屁股六板子,所以学生都学得规规矩矩,没人敢造次。
    果然不出李先生所料,石全友他们从杨铁匠家出来,知道杨石柱可能在学堂或上山上去玩了。于是,他们直接奔了李洪儒的祟文学堂。李先生从敞着的门看见石全友他们进院了,立刻瞅了石柱子和阿尔斯楞一眼。两个孩子立刻跑进里屋,藏了起来。李洪儒先生大声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下边的学生大声跟读起来:“……学而时习之……”石全有知道这位李先生不同凡响,站在屋门口朝里招招手。李先生皱着眉头,走出屋,不高兴地问了一句:“啥事儿?”石全有说:“李先生,杨铁匠的孙子上学来了吗?”李洪儒说:“两三天没来了,怎么啦?要不你们进去看看。”石全有说:“对不起,我们也是奉了刁二先生之命前来寻找的,那就我一个人进去看看。”李洪儒说:“你不相信就自己看看去!”说完,领着石全有就进了屋。十几个孩子旁若无人似的大声诵读着:“……学而时习之……”把石全有的耳朵震得嗡嗡响,他又到里屋门口贼眉鼠眼地往里看了看,转身出了屋,跟李先生连连地点头哈腰说:“打扰了,打扰了,李先生说的话还有不相信的。”领着人走了。
    石全有他们头脚走,乌云后脚就进来了。李先生正要发火,乌云把破皮帽子一摘。李先生“噢”了一声用手指了指里间屋,乌云马上就进了屋。李先生进屋把门一关说:“你们俩个出来吧。”杨石柱和阿尔斯楞从被褥垛后钻了出来。李先生看乌云张嘴要说什么,就说:“你什么都不用说,赶紧领着孩子走。这村子你们是待不了啦,出去时跳后墙走,走前门让人看见都不行。”乌云赶忙领着俩孩子趴在地给李洪儒磕了三个头就出了屋,从房后院墙跳了出去,撒腿就往西辽河跑去。
    刁二先生还没顾得上在村子的北面布上岗哨,乌云带着两个孩子一口气跑到了台吉营子村。她看见正在院子里扫雪的其其格喊了一声“阿妈”,摔倒在雪地上。两个孩子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喘几口粗气就歇过来了,帮助其其格把乌云抬进屋里,放在炕上。
    这时候的漠北村,铜锣敲得山响,石全有扯着破锣嗓子喊着:“全村人都听着,赶紧都上刁家围子来开会!”人们听到喊叫声,都抱着胳膊,抄着手,缩着脖子,离离落落地踩着雪来到刁家大院。几个匪兵从屋里搬出一张靠山几和一把春凳放在院子当中,刁二先生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就踩着春凳上到靠山几上,拔了拔腰板大声说:“乡亲们,我刁二又回来了。我过去就说过,我走我是一定会回来的!”石全有和刁老疙瘩带头使劲地拍起了巴掌。刁二先生接着说:“可我走时是光杆一个人走的,回来时是带着几百人一个旅回来的。鄙人不才,被封了个少将旅长,我有头有脸有名有号地回来啦!”石全有等又在鼓掌。刁二先生说:“我回来,我上我自己家来。可杨铁匠、刘三檩不让进院,非得动动家伙。就你们那一杆破套筒子和几根破扎枪给我当烧火棍子都不配,让我的弟兄们几炮就整老实了。不过,死了伤了一些人,这事儿你们得找杨铁匠跟刘三檩说去。”
    刁二先生的讲话瘾还没过完,袁贵媳妇就披头散发地举着一把剪子从人群里跑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死了民兵的家人,还有小白猪,也都举着刀子和剪子。这些女人一边哭喊着:“杨铁匠、刘三檩你们还我们人的命来!”一边用剪子和刀子在杨铁匠和刘三檩身上没头没脸地乱扎。杨铁匠、刘三檩咬着牙,一声不吭。铁匠老婆子和刘三檩媳妇也扑了过去,两人喊着:“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东西,你们人死了也不能怨他们俩呀!”立时上来几个匪兵抡着枪把子把铁匠老婆子和刘三檩媳妇打倒在地,又踹两脚。刁小五说话了:“二叔,人整到这个份上行了吧。你还不如给他们个痛快的呀!”人群里一阵骚动,有几个村民就说:“老五哥你再跟他们说说,人整这样了快放了得了。”“小五,就你还能说进话去了,说说放了吧!”刁二先生朝着匪兵招招手,让他们上去把袁贵媳妇几个人拉开。刁二先生这才说:“我听下边有人说让我放了他俩,行,这个人情我做。可有一宗,杨铁匠必须把分我家财产的账本交给我,我才能放他。”老杨铁匠使出全身力气说:“要账本没有要烂命一条,不分你家的财产,哪有穷苦人今天的好日子过。你咋就不问问全村的人,为啥都拥护我们啊!”“好!”刘三檩也喊了一声说:“我就把你们刁家分啦,要杀要剐爷们不怕。你们兔子尾巴长不了,总有一天你们得让我们的人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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