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倾道:“他已是废人一个,保命都来不及,攀扯你又有何用?”
    秦灼闻言,不由得嘴角微抽,“你是把他打得只剩一口气了吗?”
    但凡今天萧顺还能说话,都不会放弃为自己辩解。
    宫里又有王皇后和王氏的人在,即便是神仙,也不可能做到让萧顺闭口不提秦灼做过的事。
    晏倾知道她心中疑惑未解,又继续道:“查封南风馆之时,只抓了嫖客,其余人仓皇逃窜早已不知所踪,即便萧顺说他自己是被卖进去的,也找不到人证。”
    “这倒是。”秦灼当时连夜把人卖掉的,从后门进的,交易时只她和老鸨两个人在场,当时她又带着面纱,确实没人能作证。
    而兴文帝今日都被气晕了,盛怒之中自然也听不得萧顺争辩,这么算来,她还真是运道极佳。
    亦或者,该说这事是晏倾主办,他们就已经是必胜的一方。
    很多事,成与不成都只在细微之间。
    比如说,查封各处的时候抓不住老鸨和楼里的人。
    宫门前杖五十打之前问不问身世姓名。
    秦灼抬手轻轻点了点额头,笑道:“老鸨手里有银子,早不知道跑什么地方躲着去了。”
    “真要找也不是找不到。”晏倾缓缓道:“只是杀了人还要埋尸藏迹,反倒会多出许多麻烦。”
    秦灼听他把杀人埋尸这样的事说得如此自然而然,像是事先有过这般考量,觉得麻烦才放弃的。
    尤其此刻还是大半夜,说到这个,她背后隐隐有些发凉。
    秦灼连忙道:“不必多此一举,老鸨知道自己把二皇子弄废了逃命还来不及,定然不敢在京城逗留。等过些时日,就算老鸨真被抓回来做人证也没用,萧顺已经废了,局势大变……”
    她说着说着,忽然发现晏倾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四周月华如水,眼前人眸色如墨。
    自打秦灼重回十七岁,做的许多事跟身边人胡扯几句便能含混过关。
    但晏倾与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他太了解她了。
    知道她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晓得她有多少本事。
    也就是中间有分开过三年,不然秦灼身上这点秘密只怕早就被识破了。
    这会儿她背后一凉,人也跟着清醒了不少,连忙收住分析朝局指点江山的架势,话锋一转道:“皇帝这次都气病了,萧顺这辈子怕是难以翻身,夜已深了,你累了一天,赶紧回房歇息歇息。”
    秦灼说完,便起身往自己屋里去。
    晏倾收回目光,徐徐道了声“好”,也起身回屋。
    “那个,晏大人……”秦灼踏上了台阶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回头看向他,“今天的桂花糕已经买好放你屋里了,记得吃啊。”
    晏倾站在原中央转身看她,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瞬间光华璀璨,亮若星辰。
    不过,只有那么一刹那。
    他像是怕被看出什么情绪一般,垂眸看地,低声道:“嗯。”
    秦灼说罢,便回屋把门关上了。
    夜色深深,明月高悬。
    晏倾独自一人站在院中央,看了那扇紧闭的房门,许久许久。
    第二天一早,秦灼还没醒,秦怀山刚去了居鹤堂,秦大夫人便带着一大群嬷嬷婢女过来了,二十来个人往西和院里一站,气势摆得十足。
    秦大夫人扫了院中仅有的两个婢女一眼,“你们大小姐呢?”
    采薇低头回话:“大小姐身子不适,还在歇息。”
    “身子不适?昨晚又是撕书又是训人的,怎么不见她哪里不适?”秦大夫人昨夜听了李嬷嬷她们回来说的话,躺了一晚上越想越气,这已经不是听不听话的事,分明是要对着干啊。
    再这样下去,堂堂侯府大夫人就要颜面无存了。
    她今儿一早禀了老夫人,得了默许便带人赶了过来。
    哪知道秦灼不但睡得着,还到现在都没起。
    秦大夫人气得心口疼,蹙眉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谁家府上的千金不是早早就起来在长辈跟前伺候的?去,把她给我叫起来。”
    “是、是……”杜鹃吓得不轻,即刻便要推门进去喊大小姐起来。
    结果她刚走到门前,对面那屋的门先打开了。
    开门声惊动了众人,秦大夫人和一帮嬷嬷婢女齐齐看了过去。
    一袭青衣缓带的神仙公子缓步而出,站在几步开外,面色淡淡地问:“天色刚亮,诸位来此所谓何事?”
    他生得极好,面如美玉,眸似星辰,光是神色淡漠地站在那里便是一幅神仙美人图。
    来势汹汹的嬷嬷和婢女们都不敢轻易答话,唯恐惊了天上人。
    连秦大夫人都愣了好一会儿。
    采薇上前去,轻声同他道:“这是府里的大夫人,昨夜派人来让大小姐抄女戒和三从四德,结果书都被大小姐撕了……”
    “你就是晏倾晏大人吧?”秦大夫人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借住府中,只是这是秦怀山的故交之子,到了西和院之后便极少外出,因此一直没见到过。
    有关晏倾相貌绝佳、文采出众的传闻倒是一直没少听,再加上前些天的事闹的满城风雨,外加昨日连二皇子都折在他手里。
    这样的人,能交好自然是交好为上策。
    秦大夫人对他说话还客气的,面上带着笑,“我今日来西和院是为了教导小辈,吵到晏大人了真是对不住。这样吧,我看这院子也不够大,我让人给晏大人腾出南边的清风阁,你今日便搬过去如何?”
    “不必了。”晏倾面上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我与秦叔同住西和院即可。”
    秦大夫人一番好意就这么直接被拒绝,还愣了一下。
    她心道:现在这少年人怎么这么不识好呢?
    “住这只怕委屈了晏大人这样的少年才俊。”秦大夫人的女儿秦生兰也快到说亲的年纪了,这两年也没少物色京中高门子弟,可没有一个人能有眼前少年这般气韵天成。
    只可惜家里出了事,如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行事作风也太直了点,皇族都敢得罪。
    不然……得是多少千金闺秀的梦中佳婿啊。
    秦大夫人看着眼前这风头正盛的晏大人,心里想的挺多,还颇是感慨。
    “我怎样都好。”晏倾语调如常道:“别委屈了屋里那位就行。”
    他一句话就把秦大夫人那些想法击了个粉碎,脸上的笑意也维持不住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倾默然不语。
    俨然一副‘不用我说,你自己应该清楚’的样子。
    秦大夫人气不顺了,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你这些时日借住侯府,府里何曾委屈过她?”
    “夫人……夫人何必同他一个外人说这些。”边上的嬷嬷连忙低声劝道:“他一个外男哪懂后宅之事?定然是大小姐造谣生事……”
    晏倾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没有刻意压制身上的寒气,只一瞬,便寒意四溢。
    秦大夫人和院中一众人都被冻得不轻,瞬间闭了嘴。
    站在最后的小婢女颤声道:“好、好冷……”
    “你这人……”秦大夫人脸色发白,一时也说不出眼前这人哪里不对劲来。
    虽说已入秋,但也不至于一阵风来就如此冻人。
    这晏倾着实有些古怪。
    不过这是侯府,这么多下人在。
    这人再古怪,也不能把她大夫人的面子放在地上踩。
    秦大夫人又急又气,拢了拢衣衫,开口便问:“你是秦灼什么人,要这样替她说话?我堂堂侯府大夫人管教家中小辈,轮得着你来置喙?”
    这话问的,晏倾微微一滞。
    他从前是秦灼的未婚夫。
    退婚了之后,是负心人。
    曾同生共死,今互为盟友。
    可这样的身份,的确管不着她家中之事。
    晏倾思及此,眸色沉沉,越发地面无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再不济,我也是她哥哥。”
    “哥哥?”秦大夫人等了半天才等到这么一句,不由得讥笑道:“你与她半点血缘也没有,算哪门子的哥哥?”
    边上的李嬷嬷见状,连忙接话道:“该不会是什么不清不楚的情哥哥吧?”
    后头的大丫鬟接了一句,“外头都传大小姐跟这位晏大人关系匪浅呢,该不是真的吧?”
    晏倾忽然低低地笑了一下。
    此刻晨光明亮,朝阳初起,他站在树下的阴影里,长身玉立,分明是谪仙模样,却隐隐萦绕着几分戾气。
    就这么轻轻一笑,就把众人都骇住了。
    他语调微凉地问:“我与她关系匪浅怎么了?”
    众人一时无言反驳。
    外头的流言蜚语传的乱七八糟,然而晏倾亲口说出这话,反倒让人没法说什么。
    人家本就是旧相识,又是一起从永安来的,关系匪浅也不奇怪。
    恰好这时,秦灼推门而出,“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他愿意编个瞎话给你们听就不错了,怎么这样不知好歹?”
    她打了个哈欠,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墨色长发披散及腰,大袖衫往肩上一披就出来了,看起来慵懒又随意。
    秦大夫人被她这话气着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副模样就出屋子又成何体统?”
    秦灼不甚在意道:“人话,我一向都是这个样子,你爱看看不看就走,又没人逼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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