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若是不看那张令人触目即惊的面具,这个年轻的男子总会给人易碎的错觉。
    ――以貌取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事情之一――尤其是当你面对的是一个变色龙一样的、完全表里不一的人……
    站在一旁的林向成暗自咬牙心想。
    就在这时,柳笙突然抬起手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拉合了窗帘转身走到桌边。
    停顿了片刻后他抬眼,看不到表情的面具下眸光微冷:“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
    林向成无辜脸:“啊?”
    柳笙抬臂,指尖指向被窗帘遮住了的楼下:“……鱼已经上钩了,你还傻在这儿的意思是等我继续给你们分队加训?”
    虽然看不见表情,但林向成还不至于连那话音里快要掉出冰碴子来都感觉不到,应了一声就转身往楼下去了。
    柳笙一个人面对着满屋的清冷寂静,轻若不闻地叹了一声,他抬手抚着覆于脸的恶鬼面具,记忆里已经淡去的对话再一次回旋在耳边――
    “凡儿,你要记得……为间者,不可有私/情,也不可存人性……”
    “师父……什么算是私/情?什么又算人性?”
    “……私/情与人性,当你可以把它们摒弃的时候,想哭时你反而要笑,愉悦时不见得色,遇亲可作敌,弑近而不瞬目……直到最后你忘了到底是喜是忧,是亲是敌……”
    “师父,可是凡儿若是做不到怎么办?凡儿怕痛,怕血,想哭时怎么笑得出?若是师兄们站在凡儿面前凡儿又怎么作敌?若是――”
    “哪里有那么多‘若是’?!”
    “师父……”
    “……凡儿听话……是师父失态了……师父也不是合格的间者,合格的间者都是无名而孤死,哪里能教学生呢……失败者却想教出成功,荒谬……”
    柳笙望着镜子里面的人,不知何时他已经无意识地摘下面具来,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就在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睨着自己……
    “……半城湖柳伴笛笙……”他伸出食指,抵着镜子里那张脸的轮廓慢慢滑过,而后无声地笑了,转身覆上面具,推门下楼去――
    他的面具戴得太久,久得快要摘不下来了。
    正是骚乱状态的一楼,随着柳笙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竟是慢慢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用带着或多或少的惊惧的目光注视着柳笙移步到场中间去。
    “……怎么回事?”
    他的声线里听不出喜怒。
    林向成手下的一个邀功似的往前蹭了几步:“柳先生,这个人刚才被我逮着在歌舞厅里卖大/烟呢――我把他抓个现行,他还不承认――!”
    狰狞的恶鬼面没有什么表示,侧转向那个有些沧桑的中年男人:“卞都有卞都的规矩。这一条长街都姓封,封老板说见不得的东西,那就不能见得。……把他带下去吧。”
    林向成点头,给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便亲自跟着将人往后门押去。
    柳笙扫了周围一圈,亦是惊退了几个想上来套近乎的,便也转身离开了。
    是夜,柳笙的房门被敲响。
    片刻之后,门打开,只着了一件长睡袍的年轻男人松散开墨色的发,脸上仍是扣着那副面具。
    一想到面具前后的巨大差距,林向成就有一种无语凝噎的感觉:“阎、阎王,那人不肯招,连认识李不为也不肯承认,只说是误会,是个硬骨头……里面的刑具都用了个遍,也不敢太狠,怕闹出人命来之前做的就都白搭了……”
    林向成只顾得上自己抱怨,没见着对面那人面具下的眸子在那句“刑具都用了个遍”时微微地颤栗了片刻,等到柳笙开口时,已然恢复了常态:“带路吧,我去看看。”
    走进了那中年人被用刑的房间时,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子血腥气,顶得柳笙眼睛都微微涩了。
    直到半晌后,他才看着那个身上不少血痕的中年人开口问了一句:“……有求死吗?”
    被吊在半空的中年人身形一顿,似乎想要抬头来看看来者,而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回柳先生的话,没有过。”
    柳笙点头,一双褐色的眸子似古井不波:“不求死,那就是还不想死。连个怕死的你们都问不出话来……”
    话音到这儿就停下来了,却已经足够房间里的几个人包括林向成在内出了一身白毛汗。
    只是柳笙似乎心情还不错,并没有揪着这件事追下去,只开口吩咐人拿了些特殊的纸张来,又将那个中年男人解下了刑架,倒挂在用刑的椅子上,然后他便拢了拢衣襟,坐在另一具电椅上,平淡着目光让人将泡进水里的纸张拎出来,然后一张一张地贴覆在被倾斜着倒挂的中年男人的脸上。
    初时还算安静,只是随着一张一张的黄纸加上去,中年男人绑在椅背上的腿脚已经挺不住地抽搐起来,连结识得很的刑用椅子也被他痛苦挣扎的动作带着偏离了原本的位置,那被黄纸完全贴覆住的口鼻处剧烈地起伏着,痛苦的闷声在房间里低沉地回荡。
    这时候屋子里的林向成再看到那个淡定地坐在那儿的柳笙,再想起那张好看到可以让人忽视性别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心口蔓延到全身来。
    柳笙柳阎王……林向成心想,可真没对不起那句“蛇蝎美人”的古语。
    眼见着那人的挣扎有些无力下来,坐在电椅上的人摆了摆手,接过旁边递上来的茶盏:“揭了吧,缓过来再用。”
    屋里不知道谁没忍住倒抽了一口气。
    柳笙眼都未抬,不轻不重:“怎么,你们也想试试?”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
    倒挂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面色惨白。
    “……继续。”
    房里的几人互相看了几眼,过了一会儿才有两个人面色微白地走出来。
    ――他们都是不少见血的,可是他们看着这位柳阎王把一条人命轻贱成草芥,却还是会忍不住地心寒。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柳笙将一杯热茶不瞬目地倒进了口中,露出来的眼眸里带着微冷的笑意扫过房里的众人,“明天,负责刑侦的人全部集合,从这儿开始。”
    他的指尖一落,指向中年人:“一天三次,练过一个月……”
    迎着包括林向成在内的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柳笙垂了眼帘淡淡一笑:“我五次,以身作则。”
    林向成情不自禁地往前踩了一步:“柳――”
    “――别让我说第三遍――继续。”
    柳笙将手里的茶盏随意地掷在地上,哗啦一声阻了所有人的言语。
    “……够了。”
    正是房里一片死寂的时候,门口响起了带点无奈的声音,一身黑色立领英挺清傲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湛黑的眸子浸着清冷,最终还是落在电椅上端坐的柳笙身上:“……他是我的一位故交,放了他吧,笙。”
    柳笙动作一顿,眸子微微狭起来:“……”
    仍是林向成没忍住,看着沉默的两人急了眼:“老板,这是我们布线了几个月才逮到的,怎么能说放就放?我――”
    “……”
    封乾看了他一眼。
    林向成捂了嘴退回去。
    柳笙眼底情绪繁复,却也未起身,扬了下巴不尊不礼地看向封乾:“……给我一个理由。”
    “……”
    封乾提步走进来,直到那紧闭着双眼的中年人身旁停住,他垂眸看着中年人,声线波澜不起:“……沈公馆的老管家,当年我去沈府拜望,他还在给沈家的小公子……做老师呢。”
    柳笙的身体在这一刹那,骤然僵滞。
    46封公馆(四)
    “沈家”这个词有多久没听人提起,柳笙自己也不记得了。
    柳笙在西洋留学的时候,曾经在一次课上听一位教授说过――忘记是人类一种无意识的自我防护。
    只是这种防护是有限度的。
    就像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些陈年旧事,藏在身体最深处的伤口也已经愈合得完美无瑕了――可是被人轻描淡写一句话,伤口上脆弱的遮掩哗然零落,他才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如果没有了过去一夜覆灭的沈家,他大概只会是那个无害的沈家幺子,怎么还会有如今恶名在外的“鬼军师”柳阎王呢?
    这样想着,柳笙抬头,正前方的长廊里,连步姿都英挺清傲的男人站在了书房前,示意佣人离开之后,便推门走了进去。
    柳笙在门口停滞了一秒。
    房门是敞开的,他迎着有些眩目的灯光望向房里的男人时,脑海里莫名起了恍惚的错觉。
    男人有着一双似乎无论何时都不会兴起波澜的湛黑眸子,那种纯粹的色泽总是分外地容易引人沉迷其中。
    而此时男人就坐在那张书桌之后的椅上,抬起眼睛来安静地看着他。
    “……”
    柳笙的心跳渐渐归于平缓,面具下他的唇角慢慢地挑起来――
    ……怕什么呢?最坏不过是死在这纸醉金迷的卞都的江水里一果鱼腹,他本来就不稀求一个落叶归根的结局。
    哦,不对……他早就成了浮萍,哪里还有根呢?
    同样背着一个背叛了北方政/府的罪名死去,他沈家上下,都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柳笙无视了心底那一点波澜与不平静不甘心,扬手摘了面具,掷在不远处的地上。
    黑色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几乎是刹那之后他就已经握着冰冷无把的匕刃刺向了沉默着的男人。
    ――从几年前他被北方政/府送去西洋留学,就已经是在这个人的身边蛰伏下来,政/府为他虚构出来的身份背景,条条有据可依,他确信唐大帅早就给自己最宝贝的幺子查清了身边的一切存在。
    如今这个男人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其他自然也无从遮掩,恐怕自己在他面前已经形如透明……
    柳笙的动作迅疾有力,五感敏锐同样超乎常人,即便是在特训局“毕业”前的各项考核里,也是从未有过的全项满分。
    只是他毫无预兆的发难同样是在瞬间就被制服,男人并没有什么留情地将他擒住了双手猛然掼在了木桌上,并不意外的柳笙甚至能够感觉到男人慢慢地俯身压下来,似乎连身周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我以为你至少会有一点犹豫。”
    片刻后,他听见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后并不远的距离上响起,似乎也没有停住接近的动作的趋势。
    柳笙却是勾着嘴角笑了,他阖上眼睛,声音里都带着凉意:“死对于我来说,应该也算得上解脱。”
    封乾的动作一顿。
    柳笙感觉得到那个人迫近的威势反而离开了,连钳制在手臂的力度都已经放松。他仍是笑着,眼底温度却凉了下来――
    “你是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
    封乾未语,先前因为某人毫不犹豫的杀意而升起来的薄怒已经散得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对自己所思所为的事情的恼怒――比如说他此刻盯着“乖巧”地趴伏在桌案上的人,就忍不住想做些从在这个世界里获取记忆之后就一直想做的事情。
    ……没有了那些束缚和条例,这个人如今就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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