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口气他怎么压得下去。
    病痛缠身的人,往往是没有耐性的,皇帝怕自己一出口就说出不妥当的话来,覆水难收,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于是采取了折中的方式。“太子,你觉得如何?”
    “儿臣……”太子犹豫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儿臣觉得两位大人说得都有道理。百姓要治理,这才懂得礼仪教化,像王大人说的抓住编造流言之人,杀一儆百,儿臣觉得很有道理。可是华大人说得也有道理,杀戮会让百姓惶恐不安,从而心生怨怼,动摇江山社稷。这,这,儿臣觉得山洪爆发与修缮东宫有着关联,是儿臣的过错,应当自省。总而言之,最先儿臣要自省自身的错误,向百姓道歉,然后看流言是不是停止了,要是停止了皆大欢喜,要是没有停止,再讨论究竟应该怎么做。”
    到最后,太子也没有说出来究竟王大人和华大人哪一个才是对的,反而将过错归结到自己的身上。一旦太子认错,说山洪爆发是因他而起,这置皇家、朝廷、当今圣上于何地,岂不是明白的告诉百姓,山洪暴发就是因为皇帝与朝廷的不仁引起的,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蔑。
    皇帝有一瞬间觉得可恨,太子根本就不是继承大统的最佳选择。但很快这种想法就被否决掉了,承认太子不好不就是承认自己眼光有问题,这是绝对不行的,作为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帝王绝对不容许有这样的错误存在。皇帝觉得太子还是太小,不成熟才会考虑不周,才会有了这种想法,慢慢的锻炼就好了。
    如何对待流言,自古以来就是个难题,放任它,不行;压制它,也不行。皇帝本就难受的大脑更是一跳一跳的,眼睛一扫,看到了站在太子身边的祁承乾,“太子所言,朕觉得很有道理,只是尚有不周到的地方需要考虑。但太子事务繁忙,需要帮助朕理事,这样吧,此事就交给宁王爷来处理,务必处理妥当,让百姓满意、让朕心安。”
    殿外的楼沂南闻言蹙眉,将烫手的山芋的扔给了祁承乾来接,真是用心良苦。
    “儿臣领命。”祁承乾清淡如水的声音响起,分辨不出喜怒来。
    散朝之后,皇帝让太子来御书房,待太子一进来就劈头盖脸的问道:“流言之事怎么没有告知朕?”
    “父皇息怒,儿臣已经将关于流言的折子整理了出来,只是儿臣不知道父皇是在休息还是的醒着,于是将折子放着,待父皇身体好些了、醒着的时候再给您看。”太子惶恐的回答。
    皇帝怒极反笑,“朕说过多少次了,重大之事一定要第一时间禀报于朕,难道你认为流言之事不重要吗?”
    “父皇,儿臣不是这样想的。”流言之事,太子觉得是很重要,但父皇的身体也很好的,两相比较起来,最后太子觉得皇帝的身体更加重要,一片孝敬之心。太子痛哭流涕,趴在地上诉说自己的想法,在他的心中,父皇才是最重要的。
    儿子如此看重自己,皇帝渐渐的消气了,但仍然余怒难消,看太子趴伏在地上,卑微、弱小,他的头更加疼了,一国太子怎可如此。唉,罢了罢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皇帝挥挥手让太子下去之后就在御书房里面坐了很长时间,谁也不知道皇帝究竟在想什么,还是皇后知晓皇帝连午膳都没有及时食用,这才亲自端了清粥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陛下,有什么事情也不能够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午膳还是要按时食用的,臣妾亲自做了清粥,还有刚刚开坛的咸鸭蛋,臣妾看了蛋黄出油粉糯,是您最喜欢的。”楼皇后其实并未如传言的那般对皇帝冷漠以对,不知从何时起,性格火辣的她也学会了温婉含蓄,变得大度雍容且娴静贴心。
    夫妻多年,就算是逢场作戏也有了几分真情在里头,楼皇后和皇帝也是凡人,又怎么会不在其中。
    “唉,太子做事还是不够周全,这让朕怎么放心把大齐江山交给他。”皇帝看着楼皇后,幽深的瞳仁中藏着一抹考量,哪怕是有了几分真情的夫妻,终究难以摒弃身份带来的鸿沟。皇帝看着皇后,这个姓楼的女人是自己的妻子,算是家人,而楼家却已经不是他的良臣。
    “太子年纪尚小,要是成亲了就好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太子成家之后就更加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而且陛下身体这么好,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太子做事不周全,但有陛下在身旁看顾着,怎么还不能够成长为一个好帮手。”楼皇后给皇帝夹了一瓣鸭蛋,连蛋黄、蛋白都在一块的鸭蛋看起来十分的可口,可是在敲开蛋壳之前谁都无法知道这个咸鸭蛋究竟好不好,有没有出油咸口、蛋黄粉糯。楼皇后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她不甘于被困在后宫之中,不想成为男人的附庸,要是眼前的人没了,这天下……
    “你说得不错,太子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你也多加留心,为太子择一良配。”
    “喏,臣妾知道了。只是哪有弟弟成婚了,哥哥还是独自一人的,宁王爷可要比太子年岁长呢!”皇后笑着说道。
    皇帝无所谓的说道:“你看着办吧!”
    楼沂南还不知道已经有人打他阿乾的注意,此刻二人并肩走在街上,大街小巷的走着,不时停下来买些什么,直到一家卖大骨汤面的摊位前才停了下来。
    摊位显得十分的简陋,几张四方的桌子旁一副挑子,挑子一侧架着一口大锅,一侧做着面条,地上还有三个小泥炉,炉子上的卤味在小伙的炖煮下散发出浓郁的卤香。在摊位内忙碌的老夫妻招呼着客人坐下,老夫妻身边还跟着一对小夫妻,看来是老夫妻的接班人了。
    松烟将桌椅擦拭干净后,让楼沂南与祁承乾坐下,这才找来了小夫妻中的丈夫来,“我们要四碗大骨汤面,有一碗不要加香菜。再来卤蛋、卤干子、卤肉和一盘子的醋藕,动作要快些啊!”
    不要香菜的那碗是给祁承乾准备的,本来祁承乾没有这些忌口,只是自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之后饮食上就多了一些偏好,像吃面什么的,香菜就不要了。
    “好嘞,客官稍等,马上就好。”
    楼沂南老早就想带着祁承乾过来吃这里的大骨汤面,他一定会喜欢的。
    ☆、第四二章
    面汤醇厚浓香,祁承乾果然很喜欢,还有那一盘子醋藕,也深受他的喜爱,一盘子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吃掉的。酸中带甜,甜中有辣,复合型的口感在口腔中特别的有滋味,藕很是脆爽,入口还很沁凉,里头估计加了薄荷之类的进行调味,暮秋时节单单吃醋藕就显得凉了,但配着热乎乎的面条吃,别有一番滋味。
    “用完汤面,我们去哪里?”楼沂南放下面碗之后问道。
    “回府吧,一路走回去消消食,到府刚好午休,昨日没有睡好,头有些胀得难受,想要睡一会儿。”
    “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吧?”
    楼沂南紧张的想要探手去摸祁承乾的额头,祁承乾头一偏,窘迫的说道:“这是外面。”
    “这又何妨,又没有人认识我们。”楼沂南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恨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现自己对祁承乾的宠爱。可祁承乾性子内敛,本就觉得男子相恋有违纲常,能够克服心中的障碍和楼沂南在一起已经很不容易了,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亲密密的祁承乾真是做不到。
    楼沂南无奈的收回手,“好吧,那我们尽快回去,青石去牵了马来,我们骑马尽快回去。”
    “不用,走走也算是散散心。”
    “行,听你的,要是有任何不适都要和我说,我们就尽快回去。”
    “嗯。”
    正午时分,街巷内没有多少人,他们走的这条道不是大街大道,就是一条普通的弄堂,附近住着的人家也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之所以走这里,还是在巷口就闻到了一阵又一阵清幽的酒香味,并不浓烈,却格外的勾人,让人想要一探究竟,惹人留恋、欲罢不能。
    说它像酒香味其实也不尽然,味道中能够闻到点点的甜香,像是水果的味道,又像是花朵的芬芳,一时间竟然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主仆四人还没有找到酒香味传来的地方就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争吵声,转个弯,楼沂南就觉得京城其实挺小的。
    前方十来丈远的地方,一群一看就是地痞流氓的家伙围着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其中一人痛苦的捂着手,右手显然是被打了,已经受了重伤。
    “你们快滚,很快捕快就来了,你们会被抓到大牢里面去,蹲大牢、吃牢饭,识相的就快点儿离开,不然叫你们好看。”被护得很好的那个年轻人叫嚣着,要不是受伤的青年拉着,他都要冲去和那些地痞流氓拼命了。
    “哟,我们家三少爷还学会了报官了啊,不容易,不容易啊,我还以为你的脑子只有酒和呆子,哈哈,原来还藏着别的东西。”从人群里面走出一个脖子上带着金项圈的男子,暮秋时节还打着个扇子,估计是为了附庸风雅,穿着一身时下最流行的广袖儒衫,但脖子上的金项圈儿、手上镶金的折扇和腰上悬挂着的金镶玉腰佩弄得一身文雅风流的广袖儒衫硬生生的添了十足的暴发户气质,有着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不伦不类。
    “小四你别过分,回去我就告诉祖父,说你在外面欺负我。”
    “去啊去啊,就会告状的告状精,你去告啊,哼哼,有爹生没爹养的小杂种就是个软蛋,要不是我爹护着你们,你和你娘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要是知恩图报的话就应该把二房的家产分出来,而不是死捂着不放,金银有命重要嘛?还有你爹留下的秘方,都统统乖乖的交出来,不然你今天别想好过。还有护着你的林明修,什么江南大才子,狗屁,看你没有右手还怎么科考,哈哈哈。”
    梁梧昇面色一白,扶着林明修的身子也摇摇欲坠,“你们别过分,大伯要是不怕传出逼死弟媳侄子的名声,你就尽管打杀了我们好了,秘方是不会交出来的。大伯为官难道还放不下我们二房的这些家财,还千里迢迢的让你到京城来为难我,真是可笑。”
    “你这个小畜生,我父亲真是养了只白眼狼,让你们拿出点钱来都不愿意。你今天是不交出来也得交出来,不让就要你们的命。”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不要脸的东西。”楼沂南和祁承乾在一旁看了半天,看到这一幕楼沂南实在是忍不住了出声说道。
    “金钱迷人眼、财帛动人心,要是那二房真如此有钱,被这……”对梁小四不伦不类的打扮,祁承乾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这种眼鼻子浅的人盯上了,也是自然。”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说话那轮到上你们旁人插嘴。”梁小四嘴巴一扯,眼珠子一转,心生恶计,好端端的面容尽显恶心,相由心生果然不错,让人看了好不难受。“看来你们是看上了梁家二房的钱财,也对,那可是一大笔的钱,更别说我二叔留下的秘方了,那可是千金难买的珍宝。看你们人模狗样的,原来也不过如此。为了保护我梁家的东西不给宵小抢夺了去,我要抓你们去报官。”
    四邻街坊早就躲了起来,但亦有人偷偷的躲在门口窥看,此刻听了梁小四的话,再打量了一下旁观说话的二人,觉得梁小四空长了一副好脸,脑子却留在了娘胎里头忘带出来了。京城的人都练就了一副厉眼,作为底层的平民百姓更是会察言观色,要是弄不好得罪了鱼龙白服的的贵家公子,那就不值当了。
    楼沂南与祁承乾二人虽然穿着打扮都很简单,身上不见寸玉、金银,但有眼光的人一看他们身上的衣料就是上好的,不说衣料,就说二人通身的气质,就不是普通人能够比拟的。
    二人身后跟着的奴仆精神气也看出了不凡,就连两仆人手上牵着的马,精神十足、体魄健壮、眼神明亮,神骏啊,要花多少功夫来养。
    楼沂南扯了扯嘴角,无知者无畏,真是佩服梁小四的胆子,刚想要让人教训教训梁小四,但没有想到梁小四倒是先发难了,“都给我上,打了这些贪图我家产业的东西,都给我打,打死了算我的,我爹可是肃州知府,我干爷爷可是刑部尚书王大人,厉害着呢。”
    地痞流氓迫于楼沂南和祁承乾的气势不敢妄动,但手头上已经没有银钱花了,带头的那个人舔了舔嘴唇,“兄弟们给我上,做了这一次手头上就有钱了,吃香的喝辣的漂亮的女人,要什么有什么。”
    这么一鼓动,就算是有些迟疑的人也动了心,纷纷举起手上的棍棒冲了出去,一下子小巷内混乱了,林明修、梁梧昇也陷入了混战。
    “小心。”混乱中,有一人的棍子冲着梁梧昇的头就过去了,眼见着就要打上了,林明修目呲欲裂,就连受伤的右手又被打了一下也没有感觉到,他那手腕立刻扭曲出一个诡异的角度。
    “没事了。”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林明修抬头一看,梁梧昇趴在地上,虽然狼狈,身上却无半点伤痕,而要打梁梧昇的痞子已经趴在地上,不知死活。林明修松了一口气,一下子软倒在地,一身冷汗,寒风一吹,顿时哆嗦了一下。
    “松烟,将那些人都送官,特别是那什么什么少爷的,好好照顾,那可是刑部尚书王大人的干孙子。”楼沂南冷笑一声,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想活了不是。
    “多谢公子相救,在下感激不尽。”林明修在梁梧昇的搀扶下才勉强站了起来,他的右手受伤十分的严重,但他面色平静,痛苦都被隐忍了下来,倒是梁梧昇在一旁咋咋呼呼的,恨不得立刻把林明修扛起来去看大夫。“在下姓林,名明修,江南人士,今年进京赶考的学子,幸得公子出手,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客气了。”祁承乾指着林明修的手说道:“你受伤严重,要是不尽快就医,右手就废了。”
    “是啊是啊,明修哥我们尽快去看大夫吧,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是在科考之前手腕都没有好的话,岂不是耽误了考试,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梁梧昇眼泪珠子在眼眶里面转悠,瘦弱的身子更显孱弱。
    “你先别哭,收拾了细软,我们这就去看大夫。”林明修面色苍白,因为疼痛,冷汗涔涔,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水,但神情一贯的温柔,对待梁梧昇从来没有不耐烦,自己疼得几欲昏厥过去,却强撑着安慰着梁梧昇。
    梁梧昇瘪着嘴点点头,就要进去收拾东西,祁承乾却说道:“你手上的伤绝非小事,怕一时间找不到好的大夫进行医治,如若不嫌弃,可随我等回去,我家好大夫,这种伤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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