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梅雨季已彻底结束,随之而来的是风和日丽,阳光绚烂的夏日。
    明圣高校,一年b班。
    “呐,龙之同学,我们来赌一下吧?”朝地有武坐到龙之凪身旁的座位上,用手肘戳了戳他。
    “嗯?赌什么?”龙之凪合上手中的书,不解问道。
    “哈哈,今天下午不是有体育课吗?”朝地有武哈哈一笑,脸上露出激动与期待。
    这下,龙之凪也明白他想赌什么了。
    毕竟朝地有武是举办过班里可爱度排名的人呢……
    “抱歉,我没什么兴趣。”龙之凪略有歉意道,随即就重新打开书本。
    “诶诶诶——!”
    朝地有武震惊地看着他,拖出长长的尾音。
    现在竟然有男高中生能拒绝jk泳装话题的魅力与诱惑?!
    这也太太太罕见了吧!
    “抱歉,我是真没什么兴趣,你也知道的吧?”
    龙之凪笑了笑,低头看着手中的《罗生门》,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
    事情发生在傍晚,一个家将在朱雀大道的罗生门下避雨,对自己的生计感到茫然失措。
    家将想当个盗贼,但心里仍存善念,不愿化身欺凌弱小的恶鬼。
    但在家将犹豫之际,偶遇一个在门内拔死人头发的老妪。
    这一幕对于家将而言,无疑是恶行。
    于是,大怒的他拔刀就欲杀向老妪,却不曾想对方的一番话,给予了他勇气,令他作出重大决策!
    “我拔他们的头发,是为了做成假发活下去。”老妪如实说道。
    家将闻言,思虑良久后,剥下老妪的衣服,冲进雨中,奔向城里,决心化身盗贼!
    故事于此结束。
    “有意思……”龙之凪笑着合上书本,侧头望向窗外校庭,“人为了活下去,心中的「恶」也会变成「善」么?”
    “欸?”
    坐在一旁的朝地有武闻言,怔了一下,随即看向龙之凪桌上的书,骤然明悟。
    原来……他说的是罗生门啊。
    “龙之同学,你对后续怎么看?”
    “后续?”龙之凪转过头,想了下,道:“其实已经交代明白了吧?家将死了。”
    “诶——?!”
    朝地有武瞪大眼睛,对于这个答案感到难以置信、难以理解。
    “死、死了?!怎么会死了呢?!”
    “你看最后一段,芥川不是最后强调了好几次吗?”龙之凪打开《罗生门》的最后一页,指着最后一行解释。
    那里,赫然写着:家将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作为一个盗贼而言,其下场都不会太好看。
    “那、那也不能证明家将死了啊!”朝地有武显得不甘,似是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对此,龙之凪摇摇头,露出浅笑,没再多言。
    开放式结局就是这样,各抒已见。
    咚——
    而在朝地有武刚龛动嘴唇,想说什么时,钟声悠然响起。
    “有空再聊,龙之同学。”
    于是,不甘的他只能约好下次再谈,随后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龙之凪含笑点头。
    如此,又过了一会,宫樱子抱着教材走了进来。
    她站在讲台上,没第一时间巡视台下危襟正坐的学生,而是直直的往最后排靠窗的位置看去。
    龙之凪侧过了头,没和她的目光对上。
    “……上课吧。”
    宫樱子抿了抿樱唇,以比平时小上几分的声音,宣布一天的课程开始。
    只不过,在这一节课上,她时不时的就看向龙之凪,注意着他的举动。
    而龙之凪一直低着头,似是在做坐着笔记,即便偶尔抬头,目光也没看向宫樱子。
    显然,他对前两天的事,仍然介怀。
    对他而言,那即是最恶毒的话语。
    咚——
    下课钟声响起,宫樱子看了龙之凪一眼,道:“龙之同学,能跟我过来一下吗?”
    “……”
    龙之凪合上课本,起身沉默地跟着她走出。
    这次他们没向往常一样,走到办公室里,而是往教学楼外走。
    到了教学楼外,宫樱子又找了处幽静无人的地方,指向一张长椅道:“坐下说吧?”
    “……不必了,有什么直说吧,老师。”龙之凪摇了摇头,脸色很平淡。
    “还在生我气么?”宫樱子露出苦笑,“那天回去,我有好好想过,是我说错了话。凪,你……”
    “老师。”龙之凪平静地注视着她,出声打断。
    “龙之同学,你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一时间太冲动了,所以……”
    说到最后,宫樱子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同时又变得手足无措,拼了命的想去解释自己的行为。
    但她发现,她想不出来。
    无论说什么,她都已经亵渎了龙之凪。
    如今,龙之凪始终以平静到几乎死寂的目光注视着她时,自己就该明白了。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龙之同学……”
    宫樱子的声音,突然就变得低闷,似是哭腔一般。
    她从来不知道,龙之凪会有这么冷漠的一面,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师生一般。
    甚至还不如。
    ‘这不是你最想要的么?樱子,这就是你想要的师生关系啊!’
    宫樱子紧抿着樱唇,心里充斥着悲哀。
    “老师,说完了吗?”龙之凪望着露出悲伤神情的宫樱子,心如止水,“说完我就回去了,想多学习一会。”
    说罢,他转过身,就要离去。
    可在这一瞬,他赫然感觉手上传来一阵拉扯感。
    宫樱子拉住他的手,低声道:“龙之同学,变的是我,不是你。”
    “……又如何呢?”龙之凪半侧过头。
    “我……”
    宫樱子张了张口,却是如鲠在喉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龙之凪半侧着脸露出的眼神,远比她要更加悲伤。
    龙之凪何尝不想与宫樱子重归于好呢?
    但他忘不了,那天受到的委屈,以及被宫樱子指责时,所感受到的背叛感。
    原以为她能稍微懂自己,因为他们是敞开心扉,放下一切聊过的关系。
    但就是这样的人,却说出了他变了,迷失在东京这个大城市这种话来。
    那一瞬,龙之凪压抑到透不过气,像是溺于水中,努力的呼吸,鼓动胸腔,却只能感受到情绪剧烈起伏,嘴上却什么也说不出。
    亵渎的感觉,浸透了他的全身,令他无助到溺死。
    “放手吧,老师,要上课了。”龙之凪轻轻拍了拍衣袖上的手。
    宫樱子摇了摇头,哽咽道:“龙之同学,我恳请你原谅我。那天我一想到夜子说的都是真的,所以一下子没控制住情绪,说出那么过分的话来。”
    “回去以后,我想了很多,也很后悔,谴责自己明明是大人了,却还是这么不成熟,伤害到了你。”
    “其实变的就是我,明明那种话我是没资格说的,也没资格擅自就提出照顾你……”
    宫樱子开始后悔那天没答应龙之凪,把他送去医院。
    也很后悔说出那样的令他伤心的话来。
    可后悔是无用的,时间不会倒流,造成的伤害,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于彼此心中。
    龙之凪扯开了衣袖上的手,将头扭回,轻声道:“老师,我无所谓了,我只不过是东京的过客,你与我的关系,现在不就是最好的么?”
    “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捉弄你,这样你也不会困扰了不是么?”
    说着,他开始往前走,一步,一步,逐渐远去。
    “老师,这样就好,不用跟我道歉了。因为你说的都对,神无同学说的也对,我就是那样的人。”
    “该道歉的是我才对,辜负了你的期望,没成为你理想中那样正直、品行优良的学生。”
    “抱歉了老师。再见了……老师。”
    宫樱子就这样望着龙之凪远去,拉住他衣袖的手,仍悬在半空中,似是被定格了一般。
    这时的她,真切感受到什么珍视的存在,于指尖流走,再也无法找回。
    “龙之同学……”
    宫樱子轻唤一声,眼眸缓缓浮现出泪光,心里空落落的。
    ……
    走进教学楼,龙之凪来到无人之处,于阳光下的阴暗角落中,背靠着墙,无力地瘫坐下来。
    “哈呼……”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显得很复杂。
    宫樱子难受的同时,他也很难受。
    但他无法原谅——也觉得这样就好。
    就保持着师生关系吧,朋友什么的,还是太可笑了些。
    反正自己终有一日会离开东京,重归家乡,被在此结识的人逐渐淡忘。
    现在就斩断的话,或许就是所谓的长痛不如短痛吧?
    “哈哈……”
    想到这个词汇,龙之凪就自嘲地笑了起来,感觉自己还真是可笑。
    现在都难受到要窒息了,更别提以后了。
    “老师,抱歉,我果然还是无法原谅你啊……”
    龙之凪喃喃自语一声,侧着头,看向外边的青空与刺眼阳光。
    久违的,他从口袋拿出手机,打去了个电话。
    嘟,嘟——
    电话的拨号音回响在这空旷的无人之处,略显空洞。
    “喂喂?请、请问你是?”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人声,有些怯弱,但却很清脆动听。
    而距离电话打出和接通,其实也没过多久,但龙之凪却感觉到如隔三秋一般。
    “小栀,是我。”
    他缓缓开口,眼神稍稍变得明亮起来。
    只有在这一通电话中,他才能得到些许救赎与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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