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温德殿如今已经开工,因此朝会的地点被改到了曾经高大雄伟,玉阶朱梁,坛用纹石,高三丈,陛高一丈,可同时容纳万人,周围有池水环绕的德阳殿。
    当然,如今的德阳殿由于经历了战火,因而总体来说还是比较残破的。
    不过包括刘备在内,所有人都完全不在意这些外景。
    重要的还是人。
    后世刘禹锡曾说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如今的德阳殿,便是这般情形了。
    林辰到的时候,殿中已经聚集了将近五六百人,从殿外看去,确实有些稀稀拉拉的,毕竟这是能同时容纳万人的宫殿。
    但当他走入其中才感觉到,五六百人绝对不算少,一眼望去,已然有了些许张袂成阴之势。
    “子源。”
    林辰刚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方才正和众人聊天的杨彪便走了过来,路过他的时候,喊了他的名字后,压低嗓门吐出了七个字:“今日朝堂,当制怒。”
    话落,他便一脸平静地跟林辰点了点头,缓步走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排位置上,就仿佛他什么都没说过,只是和林辰打个招呼而已。
    林辰不觉得杨彪会无聊到逗自己玩,在听到对方的话后,他的眉头便缓缓地皱了起来。
    据他所知,这几天应该没出什么事才对。
    毕竟,他有军中的消息能用,对大势有着绝对的了解。
    可杨彪显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么一番话。
    所以,很可能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会在今天的朝堂上被提出来。
    不过,他虽然确信杨彪不是在开玩笑,但他对其所说的话,却有些不以为然。
    “制怒?我有那么容易生气吗?”
    心中喃喃过后,林辰便将所有的想法压了下去,静静地等待着集议的开始。
    不久,随着头戴玉藻十二旒,身着红袍的刘备进殿、坐下,再配合小黄门颤抖着唱起‘有,有事出班早奏,无事退朝~’,集议也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小黄门的声音有些发抖,但这也属于正常。
    毕竟,他大概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而且自己还站的比那些人都高一些。
    “辰……”
    林辰深吸口气,刚要走出去,忽然就被打断了。
    “臣有本奏!”
    士孙萌迅速走出,满脸焦急的道:“克日间雍氏城有张氏造反生乱,还请陛下迅速派兵平乱!”
    “臣也有本奏!”
    他的话,仿佛是给出了一个信号,有数道身影在其后同样急匆匆地站了出来。
    “高(氏)亭有李氏造反生乱,请陛下迅速派兵!”
    “郏县有铫氏生乱,请陛下派兵!”
    “郏县有臧氏生乱,请陛下派兵!”
    “新郑有杨氏造反,请陛下派兵!”
    “新郑有……”
    “……”
    朝堂,御座之上。
    原本低垂着眼睑的刘备,伴随着这些话,渐渐地便瞪大了眼睛,幸好有玉藻遮脸,倒是不用担心百官能看到他的表情。
    玉阶之下,朝堂当中。
    本想走出去将奏疏交出的林辰,缓缓地将脚收了回来。
    他的表情十分平静,仿佛百官所说都跟他无关。
    其实,他是在等。
    等人提出平乱的方略。
    顺便,他也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很快的,他所等待的人便站了出来。
    走出来的人是杨彪。
    当看到他走出的那一刻,哪怕以林辰的修养之好,也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杨彪并不知道林辰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当然,更或许他早就知道了,不然也就不会在之前说出那七个字了。
    不过此刻,他却完全不在意了。
    杨彪很清楚,当他被人推出来的那一刻,他也就只能按照剧本走了。
    用后世的话来说,此刻的杨彪就是一个工具人。
    不过,他却是无数人的工具人。
    这里的无数人,力量之大,哪怕以杨氏的根基之深,杨彪也只能是低头当工具人。
    而且,以杨彪多年的政治经验来看,自己站出来,说不定还能避免许多事情。
    真要是他不管不顾的话,最后才更可能让新朝生出大乱。
    所以,就算明知道林辰会不舒服,杨彪也还是走了出来。
    “陛下,臣有一策。”杨彪深吸了口气,对刘备行过礼后,缓缓道。
    刘备只是看着他,根本没有一丝要回应的意思。
    “臣以为……”
    杨彪却好像已经豁出去了,哪怕没有刘备的回应,他依旧还是将话说了出来。
    “此刻最好的平乱之策,并非出兵,而是迅速停下清丈田亩之事,不然的话,恐怕还会有更多人起兵生乱。”
    说完之后,他深深地松了口气后,仿佛完全轻松了下来,整个人也就此陷入了沉默。
    随着杨彪的话音落下,刘备快速将目光凝聚到了林辰身上。
    “……”
    在刘备期盼的目光之下,林辰拍了拍平整的朝服,面无表情地走出来道:“既然……杨老太公已经有了方略,臣以为,可以照此办理了。”
    众人很是惊异地看着他,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不过众人并不知道的是,林辰此刻的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甚至还想大笑三声。
    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会笑三声出来。
    先笑汉室制度腐朽,中笑自己太过理想化,后笑大多世家、豪族的目光短浅。
    他错了,错的实在厉害。
    他的错,错在不该将所有世家、豪族都想象成荀家、陈家、方家那样的家族。
    错在对天下形势的判断有误。
    错在自以为是。
    他本以为,当那些世家、豪族得知刘备称帝之时,就算不如荀家、陈家、方家那样以大局为重,也该是给几分面子才是。
    就像是原本的历史上,曹操开始是很缺粮的,直到屯田制开始,他才有了打仗的军粮。
    但问题在于,曹操的屯田制,首先是在颍川展开的,要是没有荀家、陈家的大力支持,屯田制还能那么厉害吗?
    史载:‘是岁,乃募民屯田许下,得谷百万斛。’
    光是这句话,就能看出很多问题了。
    一个颍川,有那么多的土地能被曹操利用起来?或者说,没有荀家、陈家的支持,他能得粮百万斛?
    所以,林辰几乎下意识地就以为,朝堂上的这些人,就算不是荀彧、陈群那样的人,多多少少也会出让一部分利益。
    可惜,他把人想的太好了。
    这是一错。
    另外还有一错,当那些人都站出来的时候,他也终于想到了一件事。
    东汉,是一个很诡异的政权。
    说是诡异,便在于很多人动不动便会以叛乱做要挟。
    当然了。
    这一点,其实从东汉立国也就开始了——刘秀刚一发布度田制,天下瞬间便烽烟狼起。
    叛乱的人,有很多甚至直接就是原来跟着刘秀征战四方的功臣。
    开局就这么个开局,指望后来人解决……可能吗?
    而这,也正是林辰对天下大势的判断有误之处。
    最后,林辰太过自以为是了。
    他本以为,当自己把美好的场景,呈现在大家面前时,大家就会跟着一起努力,最后大家便能一起富贵。
    可他还是错了。
    这些人只想要索取,完全不想付出的。
    给他们好处,他们便会接着,而且还接的很开心。
    但是,当刘备、林辰想要他们拿出不如好处的一部分利益时,他们又都不愿意了。
    林辰对他们很失望,所以……他决定走另外一条路。
    “准。”
    刘备点点头,同时问道:“子源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林辰抬头看了看刘备,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冒出的浓浓失望。
    同时,他还能感觉到刘备身上无比炙热的期盼。
    “当然还有!”林辰知道刘备在期盼什么,因此他笑着点了点头。
    “……”
    刘备没说话,但却探了探身子。显然,他很想知道是什么。
    “辰想请兵!”林辰向前走了几步,越过杨彪之后,算是还了对方一开始的招呼。
    不知为何,杨彪看到林辰这种笑容时,内心便猛地一抽。
    “子源要请兵?”
    刘备疑惑道:“可是要去平乱?”
    “不用。”
    林辰摇摇头,又看了一眼杨彪,随后转身对刘备道:“有杨老太公的方略,那些小小叛乱,应当旦夕间也就能平了。”
    “那……”刘备更加疑惑了。
    “辰想请兵,是为征战李傕、郭汜二人!”
    林辰收敛笑容,严肃道:“在辰看来,这二人可以说是致使汉室衰落的罪魁祸首。”
    “因此,辰以为,当先平此二人,后再进关中,如此……有关中作为根基,陛下也就能扫平天下不臣之人了。”
    计划改变了?
    刘备听的一愣一愣的。
    要知道,原本他们都已经说好了,由他去征关中,林辰则是持中雒阳、同时防备袁绍。
    现如今,林辰这句话一出,却是将所有计划都打乱了。
    刘备有些不懂了。
    不过,基于信任,他还是问道:“子源要多少兵马?”
    “一万五左右。”
    林辰想了想,报出了一个数字,随即他又开口道:“当然,如今雒阳缺粮,出兵之事可稍微押后一段时间。”
    “所以,此事不急,倒是另外一件事,陛下该是时下诏了。”
    “确实,雒阳而今缺粮,此朕之过也……”
    刘备感慨了一番后,接着又问道:“不过,子源所说的另外一件事,却是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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