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朱翊镠是越来越信任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冯保对朱翊镠也越来越好奇,甚至感到迷惑了。
    有谁不怕言官?
    皇帝和首辅都怕呢。
    在明代,言官主要由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组成。
    大部分言官品秩都不高,或者说很低,但其政治地位极为突出。
    比方说:六科的掌印长官都给事中不过是正七品,另有给事中(从七品)若干,各科人数不尽相同,但六科给事中的权力却大得惊人。
    因为明代六科给事中不隶属于其他单位,而是一个独立的机构,他们代天子以察百事(但凡言官,都有代皇帝巡视地方的权利和职责),由于给事中分掌六部,故称之为六科给事中。
    六科给事中有“封驳”权:即辅助皇帝处理奏章的权利;有“科抄”或“科参”权:即稽察六部事务的权利;有“注销”权:指圣旨与奏章每日归附科籍,每五日送内阁备案,执行机关在指定时限内奉旨处理政务,由六科核查后五日一注销。
    因为身份特殊、权力重大,所以言官的品秩尽管都不过六七品,但享受的待遇却是正四品,例朝时也是站在靠近皇帝的地方。
    明朝从明太祖朱元璋开始,便从制度上赋予了言官广泛而重大的职权,其中尤为人们所关注的是规谏皇帝、左右言路、弹劾纠察百司与百官,巡视按察地方吏治等。
    大凡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大小衙门,从皇帝到百官,从国家大事到社会生活,都在言官的监察和言事范围。所以,明代言官在整个社会形态中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威慑力量。
    在中国古代社会,统治者为了有效地监察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官员,都十分重视对监察机构与监察制度的建设。
    而在这方面,明朝所建立的监察制度与组织机构可以说是最为完善的,由此形成的明代言官群体也十分独特。按明制,这个群体总人数一般保持在两百人左右,为历代之最。
    另一方面,统治者既然把特权赋予言官,也就会对言官的政治素质提出特别的要求。
    如宋朝司马光曾就专门说过选择言官的标准:“凡择言官,当以三事为先:第一不爱富贵,次则重惜名节,次则晓知治体。”
    由此可见,统治者对言官的道德品性及政治素质的要求是非常苛严的。
    从明代选用言官的情形看,有几条最基本的要求:一是“必国而忘家,忠而忘身”;二是必正派刚敢言;三是必学识突出,既通晓朝廷各方政务,又博涉古今。
    除此之外,还须具备一定的仕途经历,历练稳重;甚至对年龄、出身以及文章、词辩等方面的能力也有具体的要求。
    因为权利大,身份特殊,人选要求又严格,所以明朝的言官在政治舞台上确实也声名赫赫,在诸多重大问题上都做出过震撼人心的举动,尤其对皇帝的规谏最为突出。
    如嘉靖皇帝沉溺于斋醮青词荒废政事,御史杨爵痛心疾首,上书极谏,被下诏狱,备受酷刑,数次昏死,仍泰然处之。其他言官得知后冒死声援,也付出了血的代价。
    由于言官对于皇帝的德行非常关注,那些游戏国事、昏庸不振、生活奢靡、长期怠政的皇帝就经常遭到言官的批评谏诤,以致于皇帝对言官也都忌惮三分。
    再比如:万历皇帝一日在宫里演戏嬉乐,忽闻巡城御史呵呼声,当即停止,问为什么呢?他说:“朕畏御史(都察院)。”
    监督、制约皇帝与朝中重臣是明代言官的主要职责。
    从明代的历史看,内阁首辅无一没有受到言官的弹劾和抨击,其中大部分首辅都是在言官的舆论攻势中倒下政坛或离开要职的。
    最突出的史例是,在严嵩专权乱政的二十年间,言官从未停歇过对严嵩父子的斗争。虽然言官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重则被杀害,轻则受杖责、遭流放,但仍然弹劾不止,终使严嵩父子得到应有的下场。
    所以在明一朝,当官儿的,甭管是皇帝、王爷、首辅,还是朝中各级大臣,几乎没有一个不怕言官。
    就像冯保,谈及言官同样是闻之色变,他依稀记得十年前高拱联合六科廊言官弹劾他的情景,若非高拱性格刚烈给李太后造成极大的心理恐慌,那场斗争孰胜孰败还未可知。
    然而,此时此刻朱翊镠给他的感觉就是:完全不当一回事儿。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冯保不由得暗自感慨,心想:“上次的弹劾难道忘了?当时六科只有礼部一科给事中出面,这次好像六科一道,看来还得有必要向李太后禀报啊。”
    “伴伴。”朱翊镠忽然喊了一声。
    “潞王爷。”冯保应道。
    朱翊镠喃喃地道:“也不知六科给事中弹劾选取的角度合不合适,言辞犀利不犀利,若有可能,你去指导指导他们吧。”
    “……”冯保一愣,眨巴着眼睛问,“潞王爷的意思是,怕他们弹劾选取的角度不合适言辞不犀利?”
    “嗯。”朱翊镠点头。
    “……”冯保无语,不解地道,“潞王爷,人家听到言官弹劾,都巴不得越温柔越好,可你……”
    可朱翊镠不管,抬手道:“伴伴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冯保犹豫一下,说道:“那奴婢先向太后娘娘请示一下。”
    朱翊镠当然不同意:“不必了,别又惹得娘亲伤感流泪。反正以我最近的表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冯保道:“潞王爷,您可别告诉奴婢,您是故意的吧?”
    朱翊镠笑而不语。
    冯保更是诧异,接着又问道:“潞王爷,奴婢实在不明白,您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向死而生。”朱翊镠意味深长地回答了四个字。
    “向死而生?”冯保咂摸着嘴,似有所悟般点了点头,但仅此而已,要说有多明白肯定不是,不明白不理解的地方太多了。
    见冯保一副疑虑的神情,朱翊镠慢悠悠地道:“伴伴,我知道你们都害怕言官,我也承认,言官的威力确实不容小觑,但我想问一句,言官弹劾我,伴伴觉得,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
    “最坏的结果?”冯保又是一愣,摇了摇头说,“奴婢还真没想过。”
    “会死吗?”
    “潞王爷,那肯定不会的。”冯保脱口而出。
    “会被关进凤阳高墙(监狱,是朱元璋特地修建,囚禁犯罪的皇家子弟,在今天的安徽省凤阳县,明朝皇室子弟谈之色变)禁锢起来吗?”
    “潞王爷,那怎么可能?”冯保依然不假思索,还补充一句,“太后娘娘岂能容许?”
    朱翊镠笑道:“那不得了?还怕什么弹劾?让他们尽管来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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