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荒川,这个名字的意义对于方然来说究竟是什么呢。
    那个如同奏响乐章的晚上,从夜局一夜巡城,看到青柠力竭昏迷,看到复苏被逼到自尽了断,看到宿群甚至已经死去,还有看到水连心再一次遇到危险,
    压抑在那双黑眸之下,他满心都是对造成了这一切罪魁祸首的愤怒,
    支持着他即使救出了夜笙,为了心中那个哭泣的孩子也让他毅然决然的选择留在了狭间战场的冰冷愤怒。
    但是荒川不同,从头到尾,方然都没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丁点、属于幕后黑手的恶念、杀意。
    那个男人哪怕临死之前,也是挂着嘴角的略微怅然的轻笑。
    “荒川他死了,被我...杀死了。”
    入夜的礼堂庭园,平静低沉的话语从漆黑的青年口中响起,明明轻声沉静的话语,说出口的那一刻却无比艰难,仿佛要用光他全部的力气,
    原本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方然是打算紧紧盯着水琳琅的眼睛的,可真的到说出口的那一刻,
    说出那个男人名字的那一刻,
    他自己却忍不住浑身颤抖的低下了头。
    礼堂静谧,甚至能听到晚风轻语的声音,深蓝色华裙的人影坐在阳台的桌边,看着他说出这句话,低垂着眼帘划过竹林剪影的记忆,
    然后最终还是缓缓合上,闭着双眼轻声的开口:
    “是么....”
    骤然的咬紧了嘴唇,紧紧的攥紧了手中的银断龙牙!
    不知为何,方然一下子对她这么简单的一句回答,感觉到了不满、还有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你永远是这幅淡然样子!为什么他做到了那种地步!为什么都听到了我把他杀死了这种话!
    你还是只有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是么’!?
    咬紧了牙,想要把这些所有心中所想大声的喊出来,想要质问眼前这个深蓝色的华贵身影,但是方然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知道
    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你知道的吧...”
    所以他只能声音平静中带着颤抖的开口,缓缓的抬头看向了水琳琅,这次他没有疑问,而是仿佛知道了答案的陈述。
    “知道什么?”
    让人看不穿她在想什么,预言者还是神秘的笑笑,
    从上一次和她对话得到的信息,玛莎拉蒂里夜笙那句‘没有夜局,也没有逆水’的解释,到狭间战场里荒川和那道操纵着千米土龙的身影的零星对话,还有最后自己看到的那些记忆,
    猜测、拼凑,最终得到隐藏在上个月最后的那个夜晚下,不为人知的历史前尘,
    方然回忆着那个男人温和轻笑的话语,一一承认自己所有的质问,
    ...
    ‘洛城餐厅的袭击是你安排的?’
    ‘嗯,是我。’
    ...
    ‘那次演唱会能操控僵尸的男人和使用妖风的女人是你派出来的?’
    ‘嗯,是我派出的阴魁和欣雅。’
    ...
    ‘临府街区的袭击是你给的那些佣兵那支恶魔矮人药剂?’
    ‘嗯,没错,虽然他们刚好撞上了守夜人和零骑。’
    ...
    ‘那今晚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计划?’
    ‘嗯,是我。’
    所有的答案,【秤牌】在那个男人轻笑温和的回答中显示着【真实】,只有最后的一句...
    ‘你为什么这么做,果然是为了掌控夜局,还是因为子夜....曾经没有选择你的不满?’
    ‘嗯,没错,我一直都觉得夜社里的长辈选择把华夏的事宜交给将燃大哥是个错误的选择,我才是能掌控更强力量的人选,所以我成立了逆水,为了夺回应该是我的一切。’
    【虚假】
    那个晚上他唯一也是仅有的一句谎言!
    当时被心中愤怒淹没的自己即使注意也没有在意这句,他轻和沉厚的笑了笑说出的谎话,究竟是为什么...
    直到握着灵渊,解放夜之巡礼,斩出霜天白夜那一剑看到他记忆的那一刻....
    “为什么!!!”
    漆黑青年的低喊声压抑不住的从他喉咙里响起!
    他抬头看着庭园另一端在晚风中绝美的水琳琅,动荡的眼神碎裂了所有的平静,沙哑的低喊中带着难过挣扎和深深不解的质问!
    “为什么不阻止他!?那个人即使是死之前的最后一刻想的都是你的影子!全都是你的样子!”
    方然的低喊夹杂着情绪,思绪动荡让他眼角微红,紧紧的注视着水琳琅的身影,想要得到她的答案。
    “什么夺回一切!什么掌控更强的力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而已!”
    回想起自己解放夜之巡礼在最后一刻看到的荒川的记忆,无数碎片画面延伸的终点全都是那条通往山间竹林的青石台阶,那道琳琅裙摆的少女轻笑开口。
    ‘我叫琳琅,欢迎加入夜社’
    “他只是想再见你一面而已!!”
    对着全世界宣告着谎话,把真实的目的藏在心里,可以坦然承认所有自己做下的恶,但是唯独这个,荒川撒了谎。
    “为什么....为什么....”
    喉咙艰涩的嘶哑,话语过于沉重的难以吐露,
    方然低喊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近乎失声的沙哑哽咽,
    他不是荒川、他也不是水琳琅,他不知道他们两人的故事,他只是个活了不过二十年的青年,
    所以方然知道他没资格、也没立场去插嘴他们的爱恨情感,
    但是只有一点,只有一点方然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要问出来,以旁观者...不,以‘杀人凶手’的立场质问。
    “你不阻止他啊.....”
    胸口中感觉到了痛苦,呼吸都变的困难,这句话低的微不可查,
    方然抬起双眼,微风吹拂起他额前的碎发,眸眼带着冷冽的质问看向深蓝色的身影。
    而庭园另一端,阳台之上,听着方然嘶声低喊的说出了这个,
    活过一个世纪的预言者,终于第一次露出了一瞬意料之外的失神楞然,
    然后又缓缓的沉静下去,看着外面的夜色花海。
    “还真是....突然说出了些...让我意外的事呢....”
    即使是水琳琅也没有想到,方然会知道这些事情,这些埋在那一晚深处的事情。
    “你认为我能阻止他么?”
    水琳琅横斜幽蓝色温柔的双眼,侧影在夜色中黯淡,看着方然轻声的开口反问。
    “只要你出现....只要你去见他一面,无论什么地步,他都愿意...”
    “见了一面又能如何?”
    听着水琳琅的反问,方然大声的话语被她轻轻的打断,双眼微微睁大,
    他看着那道深蓝色的身影,她眼里的神色方然看不懂。
    “我见他一面,就能彻底解决了么?”
    看着方然愣住的样子,露出了一抹微笑,低垂眼帘,水琳琅再次看向花海低声出神的开口:
    “他见到了我,就能解开他的执念了么,即使这一次放弃了对夜局的计划,那下次呢...”
    水琳琅缓缓的站起,朝着阳台的边缘走去,幽蓝色的眼眸里夜风吹拂着庄园的花海,
    然后她转过头对着方然轻轻一笑:
    “更何况,我也没法从这里出去。”
    她抬起手伸出阳台的边缘,似乎想要触摸夜色花海的画面,但是...
    被一道透明的‘墙’所阻碍。
    方然睁大了双眼看着这一幕,得知了所谓的预言者被囚禁在牢笼里这个惊人的事实。
    “不过即使没有这面墙,即使我可以从这里出去,我也不会去见他,不能去见他,因为究其根本....”
    轻声的话语充满了叹息和回忆,水琳琅话语里的语气让方然听不懂的响起,
    她看着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话的方然,温柔包容的轻轻一笑:
    “我不爱他。”
    海水般深蓝的裙摆在庭园阳台边被夜风微微扬起,定格成画面的她静谧美好的绝代风华。
    “因为不爱,所以我解不开他的执念,也阻止不了他。”
    轻笑温柔的话语,包含着复杂的他无法理解的情感,冲击到了方然的内心。
    因为不爱....
    究其根本,果然还是这种原因么....
    沉默的站在原地,紧握住银断龙牙的剑柄,
    对于连‘喜欢’都不清楚,无法面对的他,
    理解‘爱情’这个命题实在是太过困难。
    他不是荒川、也不是水琳琅,他不清楚爱与不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所以即使替那个总是出现在他噩梦里的男人发问,也得不到什么答案,
    这种事...方然其实知道的,
    他明明知道的...
    “那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是无意义的么?”
    挺拔着的身影穿着漆黑礼服样式的夜之巡礼,站在庭园的门口,低着头话语落寞的悲伤。
    虽然方然从未说过,但这个暑假,给予他心灵巨大的冲击,让他受到触动,除了夜色明珠那一晚拍着他肩膀的徐铮,京城一夜堵住自己的嘴,然后离去的夜笙,
    第三个人其实不是夜局里和他相处时间最长的宿群,也不是之后温柔抱着他安慰的复苏,
    而是荒川。
    这个一直在破坏自己所珍惜的日常的男人,站在敌对的立场,用自己半个世纪对所谓‘爱情’的偏执,
    冲击到了方然的内心。
    透过穆林,感同身受到荒川记忆的他真的震撼,
    只是出于想见某个人一面的愿望,
    真的能让人花费半个世纪做到这种地步么?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价值的么?无论善恶、不分好坏的举动,甚至不知道你被囚禁的情况,一年...十年...半个世纪,”
    咬着嘴唇甚至感觉到了咸腥的味道,方然缓缓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带着还是青年的他所感觉到那一股不解和迷茫,辛酸而又无奈,声音低沉虚弱的哽咽沙哑:
    “他的人生...难道都是白费的么...?”
    水琳琅沉默,低垂着的眼眸回忆起记忆里的片段,转身看着站在门口这么质问着自己的青年,
    “方然,”
    带着他看不懂的神色温柔和蔼的叫着他的名字,轻声开口:
    “你真的是个太过善良的孩子,即使是对于破坏了你的日常、站在敌人立场的他,你也对自己不得不杀了心中有着这样执念的他这个事实感到悲伤和难过,甚至像这样跑过了质问我为什么。”
    “别误会了,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哪怕再来一次,我仍然会这么做。”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了他。
    漆黑的青年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眼睛的低沉开口,夜之巡礼的衣摆在他身后微微飘荡,一如那个狭间之中,他不惜代价的激活特权的模样。
    “所以我才说,你是个太过善良的孩子。”
    水琳琅看着他,微微一笑,然后没有告诉他事实的心中想着。
    对于哪怕再来一次也决心杀死的人,也会替其感到难过、不值得的这种善良。
    “但也正是因为你还是个孩子,所以你不清楚....”
    水琳琅轻声的呼出了口气,然后看向夜晚的天空和入睡的花海,回想起一直陪伴她在这里、为自己建造了这一切的身影,低声出神的轻语:
    “是不是白费这种问题,等你爱上某个人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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