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深夜。
    孙秀荣大帐,诸人济济一堂,此时,康孝荣的山地营已经连夜抵达高丽营镇,准备按照孙秀荣所叮嘱,“若桑干河驿道没有埋伏,便继续担任大军的后卫”,就在该镇驻扎下来。
    不过,为了向大都护说明情况,康孝荣派苏肯前往昌平汇报。
    “情况就是这样”
    苏肯还是第一次在如此多的大将面前汇报,终究有些忐忑,幸亏喻文景的侄子也跟着过来了,两人互相配合之下,总算将事情分说明白了。
    “诸位”,苏希杰站了起来,这是碎叶军开会议事时惯有的顺序,即无论大小事,在情形并未分明之下,则先由负责仁勇都的头目阐述周边情况,然后再由他人各抒己见。
    “刚刚接到的消息”
    众人心里一凛,“刚刚接到的消息,距离我军最近的也就是幽州城了,大都护虽然离开了,多半在那里伏下了密探,肯定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果然,只见苏希杰说道:“有两个消息,其一是朝廷此时已经大封诸王,我军刚刚出动不久,河北道观军容宣慰处置使鱼朝恩就抵达了幽州城,除了任命薛岌、张献诚等人的职务外,还获得了其它消息”
    “与薛岌等人几乎同时获封的还有”
    “史思明被封为大唐周王,安庆绪被封为魏王......”
    “魏王?”
    堂下顿时一阵喧哗。
    也是,安庆绪可是继承了大燕帝国的皇帝位,虽然自去帝位,但一个燕王还是要奉上的,为何改封魏王?
    苏希杰笑道:“据说这次封王,圣天子全盘接纳了李泌的主意,燕王肯定是不会再给安庆绪了,因为只要燕王还在,叛军众就有东山再起的心思,而改封魏王则没有这个后顾之忧,何况,相州北面的邺城是三国时曹操受封魏王之地,让安庆绪又说不出话来”
    他接着说道:“不光如此,恒州的张忠志由大燕的中山郡王晋升为中山王,看来朝廷对其十分看重,另外,朝廷还封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为汾阳郡王,河东节度使李光弼为临淮郡王,河西节度使李嗣业为高陵郡王,云中节度使高秀岩为云中郡王,妫州刺史奚日越为妫川郡王,对了,奚日越被朝廷赐姓李......”
    这个消息孙秀荣先诸人一步得知了,但他依旧准备抛砖引玉。
    “诸位,其它诸人封王都在情理之中,但妫州一州之地,兵不过三千,还能与郭子仪等人同列郡王,难道你等就不奇怪吗?”
    贾耽说道:“王爷,奚日越以前就是大燕的妫川郡王,大唐不过是萧规曹随
    罢了,职部倒是不觉得奇怪,何况他身后是整个怒皆部,对于部族出身的贵族,就连安禄山的大燕也会高看一眼,比如阿史那承庆、李归仁等,一早就是郡王了”
    孙秀荣却摇摇头,“本王不是说这个,奚日越原本是公开投降了我军的,否则我部也不会从妫州通过,但朝廷这么一来,要不是逼着奚日越再次反叛,要不是奚日越投降我军是虚与委蛇,暗中早就与朝廷勾搭上了”
    苏希杰也说道:“职部也是这么想的”
    凡事要向坏处想,这是孙秀荣时常教导仁勇都要做的,苏希杰这么说倒也不出奇,他接着说道:“根据职部的消息,奚日越虽然准许我部通过妫州回到草原上,他也放弃了除开州城之外的所有县城驻军,将青壮、军力全部集中在妫州城,眼下妫州城里的正规军有三千人,青壮也能马上征集五千人”
    “还有,上次我军将妫州丁口搜罗一空,但并没有涉及到山地的牧户,奚日越投靠安禄山后,将整个怒皆部都带过来了,加上以前的诸部,牧户总数只怕有上万之多,保守计算,也能出动五千轻骑!”
    “也就是说,奚日越表面上看只有三千正规军,实际上能出动八千机动兵力!而迁到州城的青壮多半是来自怒皆部以及契丹、奚部,若是让其镇守城池,多半也不会反叛”
    孙秀荣说道:“那他有什么理由要与我军作对?区区八千人又有何能为?难道碎叶军的威名尚未传到他这里?肯定不可能,不过,本王还是那句话,凡事未预胜先预败,我等就以奚日越准备反叛为例,思考其为何要如此”
    贾耽说道:“妫州之地逼仄,眼下除了怒皆部,至少还有五千户熟契丹作为农户存在,一万户,不能再多了”
    “也就是说奚日越如果要反叛,那肯定不是为了丁口,以职部愚见,或者为了财物、粮食,或者为了地盘......”
    “地盘?”
    孙秀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位已经须臾离开不得、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大唐宰相之一的行军司马。
    在他眼里,贾耽与杨炎、第五琦一样,都是务实的政治人物,否则也不会对山川地理形制十分爱好,与李白游山玩水、寻仙求道不同,贾耽看中的是“形胜”,而不是风景。
    这样的人物,在孙秀荣的熏陶下,自然成了行军司马的绝佳人选。
    “王爷,果真如我等所料的话,此地必然是蔚州”
    “蔚州,孤悬于河东、河北之外,西面有清塞军与云中郡隔山相望,南面则有平型关与代州相望,东边则有高大巍峨的燕山与幽州相望,对于大唐来说,已经将几乎整个河北道让出去了,加上云中郡又在高秀岩手里,那么位于其间的妫州就至关重要了”
    “以眼下的妫州,无论是对上云中郡还是幽州都力有未逮,但若是加上蔚州就不同了,蔚州,亦乃农牧两宜之地,奚日越若是得到此州,可将骑兵数量扩大一倍,若是有五千常备骑兵在手,以怒皆部的剽悍,或可在云中郡与幽州之间从容行走”
    “而对于奚日越来说,他只是暗中投靠我军,并没有说要不要随我军迁走,我看多半不会,首先,大王是不可能封其为郡王的,到了西域,他最多只是一个营的都尉,好一些的兼为太守,这样的话,他还不如留在原地称王称霸”
    “好了”,孙秀荣摆摆手,听了贾耽此话,他心里已经明了,“奚日越必定再次反叛了,不过我早就有防备,他也奈何不得,虽然有王爵、土地的诱惑,不过在性命面前都不值一提”
    苏希杰继续说道:“其二,我等将史思明等送回后,他立即消失在易州,但就在晚上,他带着大约一万步骑以急行军的速度返回到幽州,多半是从马市密道进入到了幽州,出其不意,击杀了守城的薛岌,俘虏了薛萼、张献诚等人......”
    说到这里,他看了苏肯一样,“就如同山地营猜测的那样,薛萼确实与其弟薛岌不是一路的,薛岌被杀后,史思明将其家眷全部赐给了薛萼,并让薛萼继任莫州等四州节度使,张献诚继续担任燕北四州节度使,不过节度使府却设在蓟州,幽州城,依旧是他周王的府邸所在”
    诸人又“嗡”地起来,孙秀荣笑道:“幽州城的精华就是范阳仓,如今范阳仓的东西被我部搬空了,史思明就算占了城池又有何能为?如果范阳仓还在,他大可以此地为根基,然后尽起大军前来追击我等,眼下却不可能了,他的首要任务是要将足够的丁口填补幽州、莫州、瀛州三州,特别是种地的农户”
    “若本王猜得不错,史思明出现后,张忠志就动摇了,肯定在安庆绪与史思明之间站了队,有他这一路强援,史思明依旧是河北之王,而这次前来幽州城的,自然没有安庆绪的人马了”
    “以史思明的秉性,手中还有这许多人马,若不能割据整个河北称雄,那就白活了,至于安庆绪,还不是他的对手,但安庆绪就算得了魏王的封号,实际上也是朝廷最忌惮之人,谁叫他姓安呢?若是能撺掇史思明攻打他,彻底灭掉安氏一族,就算让史思明势大,想必朝廷也是愿意见到的”
    “这是为何?”,白孝德瞪大着眼睛,看似颇有些不解。
    贾耽笑道:“安禄山建立大燕,攻破洛阳、长安,杀戮无数,逼走二帝,虽然眼下由于力有未逮只得忍辱负重封安庆绪为王,内心的芥蒂岂能一朝摘除?至于史思明,以朝廷的理解,有李光弼再河东牵制,大可放心,何况不是还有薛家、张家?”
    “诸位”,孙秀荣站了起来,“不管这些了,眼下我大军前锋已经到了妫川一带,后卫还在昌平,首尾接近两百里,眼下就算不考虑后面的史思明,途中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我军只有区区两万余人,却要遮护如此长的距离,不得不小心从事”
    “我军将大燕几年搜刮的粮食、钱财、物资全部搬走的消息想必已经传遍天下,常言说得好,财帛动人心,丁口惹人眼,如此多的丁口、财物,就算我军再是厉害,也难免也要一二动心的”
    “眼下南弓熙的山地营一半守住了妫州西南的山地,一半越过鸡鸣山,控制了山北的沮阳镇,另外杨继祖的骑兵已经控制了山南榷场和山北榷场”
    (鸡鸣山,扼控桑干河峡谷,山东妫州大平原,山西则是桑干河谷地,沮阳镇,后世怀来县)
    “以山地营的能耐,就算有千军万马到来,不可能一个人也没跑出来不让我等知晓,但万事没有绝对,这两日我与贾司马反复商议,觉得敌人若是有所作为的话,如同苏肯所说的,将妫州大平原封闭起来,让我等一百多万丁口困死才是上策”
    “二十余万户,百余万丁口,人吃马嚼的,就算有再多的粮食也不够开销的,他们只要将四周封闭,就能让我等不战自溃”
    “此时,若是正中心的奚日越也反了,就可以中心开花,那时,便是彼等大举进攻之时”
    “真有这样的布置,离不开两支人马,一路是大同的高秀岩,一路是河东的李光弼,而南面的史思明能否听从朝廷的布置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众人一听都群情激奋,纷纷大骂朝廷失信,有的还让孙秀荣辞去秦王之职,自立为王。
    孙秀荣笑道:“浑话!我有了秦王之才有安西大都护之职,否则岂能将安西四镇全部拿下?有了这个名头才好行事,至于高秀岩、李光弼等,彼等从未与我等交过手,心里未免有侥幸心理,若是能将这两部打败,不说高秀岩,单指李光弼,其一败必定会在河东、河北产生连锁反应”
    “届时,幽州的史思明必定有所反应,届时,我等大可高枕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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