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乐水北岸,契丹王大帐。
    武多祚正在夜观天象。
    西北天空,一颗硕大的流星正快速从夜空滑过,这颗流星是如此明亮,竟一下照亮了整个夜晚,让夜幕下的大草原陡然明亮起来。
    武多祚心里一惊。
    “难道是拔野古人得手了?碎叶军有大将阵亡?”
    他实在想不出一旦拔野古人凑齐一万精骑,三千碎叶军要如何抵挡才能安然无恙,在以前,碎叶军通过契芘四部以及奚部的地盘时,他们面临的敌人都不会超过三千,何况并没有拼死攻打碎叶军的决心。
    但拔野古人是得到了安禄山和乌苏米施可汗的承诺后出兵的,特别是后者的承诺对拔野古部异常重要,正是有了突厥人的承诺,拔野古才有可能真正崛起。
    之前,该部不过是一个看起来很强大的部落而已。
    何况,拔野古人的领军大将拔野伦曾在长安为质,熟悉唐军的作战方式,并在自己的部落习练,就算比碎叶军有所不足,但仗着人数的优势还是有胜无败的局面啊。
    至于乙室部,李怀秀已经动员起了三千精骑,不过他并没有妄动,因为在山的那一边也有三千独孤部骑兵在严阵以待。
    以契丹人的战力,击败独孤部自然不在话下,不过就算能击败独孤部自己也会折损不少,届时能否再有余力迎战碎叶军绝对是一个问题。
    更为关键的是,按照李怀秀与涅里两人制订的契丹新规,契丹八部所有的军事调动名义上还是掌握在联盟夷离堇,也就是涅里手里的,虽然在制订规定之前,为了照顾遥辇氏后裔李怀秀的面子,涅里特地备注了一条“乙室部不在此类”,但无论如何,自己一部出兵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何况,乙室部的牧场方圆几百里,也不是这么容易将部族青壮全部聚齐的,眼下在李怀秀大帐的周围有一百顶帐篷,里面住着一千名从各部过来“甘愿护卫大汗”的勇士,其中的乙室部勇士占到一半,不过也有迭剌部等部的勇士。
    这些人名义上是大汗的扈从,不过李怀秀也知道,像迭剌部送过来的所谓“勇士”多半是涅里派过来监视自己的细作。
    但凡自己有任何违反联盟规定的动作,被涅里知晓了,也是极有可能将自己推翻而扶持其他人上位的可能,涅里将契丹中八部改制成新八部后,将大贺氏嫡系贵族后裔全部放在了自己的迭剌部,也将部分遥辇氏子弟放在那里,为的是什么?
    故此,当李怀秀将乙室部两千青壮聚拢在大帐周围时,虽然胆气愈发壮烈起来,但心中的忐忑也愈发强烈起来。
    从可突于开始,契丹王被手下大将杀死的情形便屡见不鲜了,自己会否成为下一个?
    天空的突然明亮让毫无睡意的李怀秀也走出了大帐。
    于是他见到了武多祚。
    见到是他,李怀秀不禁有些恼火。
    前不久,他按照武多祚的计谋,联络了包括奚怒皆、辱纥主、契个在内的三大部落,让其围攻霫部,结果却无一个部落响应,那奚怒皆倒是聚集了三千人马,不过他们在一旁监视辱纥主部绝对多于霫部。
    而契个部的杨守忠更是明确表达了反对意见。
    不过之后拔野古部的突然出现倒是让李怀秀大喜过望。
    拔野古,眼下的实力还在契丹之上。
    饶是如此,李怀秀依旧不敢妄动,虽然契丹随着涅里的改制出现了新变化,但那还不足以让八部如同一个部落来行事。
    至少在目前还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威望能做到,涅里不行,他契丹王也不行。
    想到这里,他三两步走到武多祚的身边。
    武多祚见李怀秀突然出现了,赶紧施了一礼。
    李怀秀说道:“刚才天色突然大亮,又没有雷声,多半是流星了,先生可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武多祚点点头,“正是,西北天空有硕大流星落下,其尾极长,犹如马尾,在夜空滑行了许久才落下,其滑行时,刺破了苍穹,自然让夜空如昼”
    李怀秀心里一凛,带着些许期许,“此像主何景象?”
    武多祚说道:“眼下拔野古人、霫部正在西北处交战,若是在下猜得不错,双方中必有大将损伤”
    “哦”,李怀秀期许的眼神愈发浓烈。
    武多祚苦笑了一下,“大汗,如此明亮的大星,恐怕无论是孙秀荣还是颉质略都不敢当……”
    李怀秀点点头,“这倒也是,西北方向,难道是突厥人抑或回鹘人……”
    武多祚摇摇头,“在下道行尚浅,还不知究竟,以我愚见,多半应在某位真正的大汗身上了”
    ……
    一个月后,消息从霫部传来。
    此时,霫部已经解除了对胡商的封锁,从拔野古部南下的胡商经霫部来到了契丹部落,准备去营州的,自然有确切消息带来。
    带来消息的是一位胡商护卫,一看就是粟特人,不过却精通契丹语。
    “一个月前”
    大帐里,坐着包括李怀秀、武多祚在内的乙室部诸人,听到此话,所有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在啜河西南那段山谷,对了,山谷东岸就是有名的摩天岭,奉命北上攻击拔野伦的宇文部骑兵见到兵强马壮的拔野古骑兵后不战而退,拔野古人紧追不舍,就在那段山谷追上了宇文部骑兵”
    “一场大战过后,宇文部首领宇文钦德纠集的两千精锐丧失殆尽,只有极少数逃回了宇文部,原本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当时天色已暗,南拔野古大汗、颉质略嫡长子拔野伦便准备在山谷里歇息一宿,次日再出发,但就在那时碎叶军突然出现了”
    “碎叶军以一千骑攻击拔野古骑兵的殿后部队,由于拔野古人刚刚击败宇文部骑兵,正是最为疲累的时候,那一千骑碎叶军自然势如破竹”
    “而前面的拔野伦责任带着剩下的两千多人往南边的谷口冲,不过谷口前面的大草原上也有两千碎叶军挡路,拔野伦让剩余的部族骑兵上前迎战,自己带着操练许久的亲兵往西边冲去”
    “你等知晓发生了何事?”
    “拔野伦跑掉了?”
    “非也,一切事情都被碎叶军统领孙秀荣算计在内,就在拔野伦带着疲惫不堪的嫡系亲兵跑出十余里时,马匹完全不能再跑了,此时,孙秀荣带着他自己的亲兵出现了”
    一听此话,武多祚内心又是一阵叹息。
    “以孙秀荣的厉害,拔野伦断无生理”
    果然,那护卫继续说道:“由于拔野伦一身明光甲在暮色里太过显眼,碎叶军人人都知晓他是何人,而孙秀荣也连续朝其射出了三箭,诸位,孙秀荣可是安西四镇跳荡营的头名,能开三石力的大弓,若是射击固定目标,可以说是百发百中,射击移动目标也有颇高的准头”
    “三石力的大弓射出的铲型重箭当即划破了勾连明光甲的绳索,并刺入了胸膛,拔野伦当即毙命……”
    李怀秀一听赶紧问道:“是在何时?”
    等那人说了,李怀秀也是黯然神伤,不过他想的却是,“难道拔野伦竟有资格位列天上星班?”
    那人继续说道:“在那场战斗中,由于拔野古人疲累已极,大部被碎叶军歼灭,只有少数跑掉了”
    “此战结束后,孙秀荣带着拔野伦的尸体来到其藏在密林里的大营,留在大营里的众人本是依附于拔野古人的突厥人和铁勒人,见此情形,便没有了继续坚守的理由,全数投降了”
    “孙秀荣击败拔野伦后,将拔野伦的五千户左右拔野古牧户全部迁到了霫部,又将其一分为三,一份给给了独孤部,一份并入其新成立的博格拉部,一份则赏给薛延陀部”
    “南拔野古就此消亡,还没完,孙秀荣手下有一大将,名唤马璘,他手下有三千刚刚成军不久的碎叶军,不不不,里面只有少数人来自碎西域的碎叶,大多数是独孤部的少年郎”
    “孙秀荣将其命名为饶乐军,让马璘带着饶乐军接替拔野伦镇守南拔野古,并让其在剩下的大约一万五千户牧户中再招募两千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的勇士,扩大饶乐军,你等是知晓的,就算拔野古大汗颉质略麾下也只有三千骑,如此一来,孙秀荣可算是牢牢地守住了南拔野古”
    “孙秀荣送还了拔野伦的尸体,而颉质略一来惊骇于一万南拔野古精壮的损伤,二来孙秀荣本来就是霫部大都督,又督领周围诸部的职责,而自己若是要报仇,就要重新在北拔野古再次动员,在下离开时,尚未见到颉质略有任何动员青壮以寻仇的迹象”
    “孙秀荣占据南拔野古后,将其改名为诺门罕,不知何意”
    (诺门罕,元代才有的名字,意思是法王之地)
    “宇文钦德以及两千部族青壮死伤后,孙秀荣正式接管了该部,而东边的娄室部一见之下,只得也彻底向孙秀荣臣服,孙秀荣从这两部又抽调了两千人,并入碎叶军,于是,饶乐军、碎叶军都成了五千人的大营”
    就在一众人暗自叹息时,那人继续说道:“这还没完,在下抵达霫部时,在孙秀荣的支持下,其表兄,羽厥室韦的语羽缺击败了那水以西的乌落候部、山北部、乌丸部、和介部四个室韦部落”
    (那水,后世嫩江)
    “那之后,便以俱轮泊、捕鱼儿海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新的室韦大部,丁口户数近万,孙秀荣让羽缺从各部抽调三千少年郎,以碎叶军、饶乐军军官为骨干,形成了室韦军,大帐就设在俱轮泊附近”
    “于是,孙秀荣的麾下就有了一万三千人的常备军,原来霫部就有两万余帐,加上薛延陀的三千帐,南拔野古的一万五千帐,羽厥室韦的万帐,一下成了有常备军万余,牧户近五万户的大部……”
    听到这里,李怀秀手里的白玉杯一下跌落在地上。
    而武多祚也是焦急地问道:“难道西边的突厥人就没有半点动静?”
    那人说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据从西边的商队传来的消息,王忠嗣大军继续驻扎在碛口,让北面的乌苏米施可汗动弹不得,何况,自从拔悉密部的阿史那施成为大汗后,自然欲除掉乌苏米施而后快,其在金山东端也驻扎了一万精骑,这让乌苏米施可汗更加忧心忡忡,哪还有精力管霫部的事情?”
    “至于回鹘人、葛逻禄人,自然都等着看笑话罢了”
    那人说了一会儿就走了,离开大帐后面上也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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