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尼拉位于热带季风气候的覆盖范围内,所以在这里,一年只有两个季节---雨季和非雨季。
    年底的十一月份至来年的六月,正好不下雨,气温又不是很低,微风习习,十分怡人,聂尘穿了件宝蓝色长袖软袍,发束白巾,坐在竹制的靠背椅子上,扇着一柄折扇,手边搁着凉茶,非常的惬意。
    他正在翻阅一本账册,账册很厚,用上等竹纸装订而成,上头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能让人看得昏昏欲睡,四海龙头却能一目十行,翻得飞快。
    这本事令捧着几本其他账册伺奉于旁边的杨天生叹为观止,他当马尼拉总督以来,每天都被这些账本弄得头痛,但又不能不看,因为这些账册都是各地买卖生意的流水,通过查阅审核,能够保证整个商行在南洋的系统运转正常,如果发现丝毫端倪,也能及时查处纠正。
    聂尘很快看完了一本,放下册子,没有说话,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杨天生的小心脏没来由的跳了跳,他觉得龙头这姿态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头。
    果然,聂尘一开口,就皱着眉头问:“为什么吕宋岛的木头这个月的采伐量下降了那么多?还不及两个月前的一半。”
    “噢,这是因为山里雨后道路泥泞,巨木砍伐后不便运输,都堵在里面。”杨天生反倒舒了一口气,因为这个问题他也发现了,并过问过,心中有底:“等过得些日子,道路干了一些,我想数量就能上来。”
    聂尘摇摇头,指着窗外蔚蓝的天空道:“现在已经过了雨季,虽然道路没有干透,但绝对比两个月前的雨季要好很多,结果出山的木材不升反降,这并不合理,道路问题并不是原因。”
    杨天生一怔,惭愧的答道:“这……我还没来得及实地去查勘,我…….”
    聂尘摆摆手:“你没有过手这方面账目的经历,慢慢来……现在采购木材的人是谁?”
    “是从夷州调来的两个管事。”杨天生知道聂尘在想什么,忙解释道:“这两个人都是商行老人了,做事可靠实在,再说采购的价格都是我按照夷州船厂给的价目定死了的,他们手上没有空子可钻。”
    “价格定死了,但还有抽成返点呢。”聂尘冷笑道:“木材商人是本地人,当他们觉得返还的点子过高,以至于影响到自己的利润时,自然就会降低卖给我们的木材数量,这是生意,不受人情左右。”
    他站起身来,一字一句的说道:“派信得过的人去暗中和木材商人见面,证实一下是不是如我所料的那样,要是真的那两个管事有问题,就连根拔起来!中华远洋商行决不能容忍吃饭砸锅的事情发生!”
    “龙头是说,他们在敲诈木材供应商?”杨天生吃了一惊,旋即怒道:“好,我马上安排!”
    聂尘慢慢走了两步,站定了道:“商行大了,生意很多,管理的人就多,难免会有害群之马,我们做老大的,得盯着点,别让宵小占了便宜,损害自己的利益。”
    他顿一顿,肃容道:“经商如此,治国也是如此,上不察,下必歪。”
    杨天生身上冷汗都出来了,一迭声的认错:“是我驭下无方、用人失察,请龙头处置!”
    聂尘返身,拍拍他的肩:“一两个人出错,关你何事?处理好就行了,夷州船厂等着这边的木头下锅,今后用心点管细点。”
    他重新在竹椅上坐下来,瞅一眼杨天生又悔又气的样子,不禁笑道:“头一回做总督,别垂头丧气,说说高兴的事,私掠船最近怎样了?”
    杨天生这回不用翻账本了,一切都在他脑子里,张嘴就来:“按龙头的意思和商行下发的告示,我在马尼拉从报名的人里面遴选了两百麒麟社成员出来,这两百人都是对商行有过功劳的,在多次和红毛鬼、土著人的战斗里出生入死,靠得住,和商行签了契约立下生死状后,每人发了一千俩银子,当做本钱,他们用这些钱再去凑一凑,招募水手,组建了五十个团队。”
    “五十个团队……”聂尘摸摸下巴:“少了一点。”
    “是少了些,不过这只是开始,再加上从夷州和大明沿海过来的那些家伙,也不算少了。”杨天生道:“大明的那些商行分号得知我们在组织私掠船队之后,兴趣很大,光是福建许家就派了十条船过来,我估计他们把家底都搬空了。”
    聂尘呵呵一笑:“这些家伙嗅觉倒是灵敏。”
    “苍蝇就喜欢叮臭肉。”杨天生发挥了一下幽默细胞,但立刻就觉得这个比喻不恰当,哪有把自己比作臭肉的,立马改口:“哦,不,他们是仰龙头鼻息而已。”
    好在聂尘不以为意,反而点点头:“你怎么安排的?”
    “我把分号的船派到巴达维亚附近,让他们纵掠当地不听话的土著人,抢他们的香料船,以此来逼迫那些酋长把香料卖给商行在当地的分号。”杨天生侃侃道来:“把麒麟社的成员派到苏门答腊以西,去劫掠偷偷摸摸从巽他海峡过去的红毛鬼船只,配合淡马锡断海。”
    聂尘提醒他:“红毛鬼的船都有很多炮,派我们自己人去风险很高。”
    “我给他们配的船是从马尼拉这边抽出去的快船,每条船上的炮也不少,只要配合得当,红毛鬼的单只炮船只有挨揍的份。”杨天生信心十足:“龙头,私掠船每三个月向商行交一次账,从账目来看,我们不但不会亏本,反而利润可观啊。”
    他拿出另外几本账册,请聂尘过目。
    聂尘草草扫了一眼,笑道:“私掠船果然比商行出手要积极许多,这条路没有走错。”
    杨天生也笑了几声,但提出一个顾虑:“龙头,眼前看是不错,但会不会今后尾大不掉?”
    聂尘看着他,赞许道:“这个念头想得很远,的确是,如果私掠船抱团,或者在抢掠中据地为王,不听号令,是有可能影响我们的生意,不过我也有后着,我让所有的报名的私掠船主,都送了家属到夷州南边的新城居住,以为人质。”
    “还有,任何私掠船在外面都是惹人厌的,杀人抢船总是得罪人,要是没有商行做靠山,维持最基本的秩序,他们要么会在相互内讧中血流成河,要么会被土著人群起攻之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再说私掠船也需要港口补给,需要商行帮忙销赃,这都需要商行提供帮助,所以,私掠船就像蚊虫,在外面吸饱了血,却一定会回到商行怀抱中来。”
    杨天生听得连连顿首,这才明白聂尘把一切都捏在了手掌心里,不禁暗叹,龙头才是真正的大手笔,海盗中的狠人,幕后的黑手。
    “当然了,私掠船只是权宜之计,商行本身力量不够采取的临时措施。”聂尘淡淡的继续说道:“只有靠这法子,才能让整个南洋服从我们的管理,按我们的规矩做生意,商行才有定价权和垄断权,一正一邪,都是手段。最终的目的,是要让淡马锡以东、马尼拉以西的广大区域,都纳入中华远洋商行的贸易圈,在这里,我们就是王,是皇帝,是主宰,红毛鬼想要这里的每一根草,都要经过我们的手,要拿东西来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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