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尹集摔了一只茶杯,细瓷彩釉的杯子在地上摔成了八瓣,茶水溅了一地。
    坐在屋里的一众黄海道大员齐齐的哆嗦了一下,面面相觑,无人敢做声去触牧守大人的霉头。
    “这是讹诈!光天化日之下的讹诈!”尹集恼怒的叫道,情绪非常的激动:“说什么倭乱,我看那些倭寇分明就是他们纵容上岸的!”
    “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龙渊郡守金柳坐不住了,忙开口劝道:“无凭无据,若是让那些东江镇的人知晓了,怒而问罪就不妙了。”
    “怒而问罪?”尹集气极反笑:“怒而问罪的应该是我们才对!”
    他站起来一脚将地上的碎瓷片踢得到处都是:“朝鲜国和大明朝之间虽是藩属国,但总得有个限度,这里是我朝鲜国的国土,不是大明的土地,岂能让他们说借就借?国君同意了吗?大明的借地国书有吗?随意来个武官就说要借地,这分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眼见一向以斯文文人形象示人的尹集气成这样,金柳等人也觉得东江镇这次的行为太过唐突了,倭寇是谁弄来的暂且不说,随随便便就登陆上岸,招呼都不打一个,实在嚣张。虽然有个追剿倭寇的借口,但明眼人一看就站不住脚,倭寇在朝鲜作乱关你东江镇什么事?我们还没有顶不住请你们来帮忙啊。
    金柳于是附和道:“确实过分,大人,这件事向朝廷禀报了吗?”
    “当然快马呈上去了。”尹集气哼哼的,重新坐下:“国君一定会向大明说明此事,不讨个说法,这件事没完。”
    “大人,说法自然会有,不过下官觉得,若是等朝廷的回音,未免要花费时间,当务之急,恐怕还是去和东江镇沟通询问,他们到底意欲何为?”一个老成点的官僚摸着胡须,开口道。
    “府尹大人说的是,问清楚一点比较好。”大家齐声赞同:“若是误会了,影响两国关系可不美。”
    “还需要问吗?”尹集却冷笑道,手指门外:“你们出去,看看这座城的外头,到处都是东江镇的人,连城门都被他们的人把守着,鸠占鹊巢的心,昭然若揭,还用问吗?”
    “万一他们……我说的是万一,他们只是在堵截倭人呢?”金柳是此地长官,一方面害怕倭乱祸害龙渊郡,自己担待不起,一直对东江镇的到来心存侥幸;另一方面也担心尹集说得对,要是狼来了还引来一头虎,自己也承受不了。所以心中矛盾,幻想东江镇是好人。
    “若是说鸠占鹊巢,他东江镇过来的不过十来条船千把号人,我们龙渊郡老百姓就有好几万,他怎么占?”
    “那也不能把我们的兵都赶走吧。”尹集却笃定的认为来的一定是虎狼,他指着门外的手抖啊抖的:“我看啊,这……嗯?”
    他手指头指指点点的大门边,龙渊郡的兵马虞侯在探头探脑,看到屋里一圈大佬围坐在说话,这个武将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尹集看到他了,眉头深皱:“何事?”
    虞侯点头哈腰的走进去,在门口里一尺远的地方站定,手里捧着一个包袱。
    “这是刚才东江镇汪承祖送来的包袱,说是要给大人过目。”虞侯眉眼有些闪烁,似乎有点拿捏不稳到底该不该把包袱献出去。
    尹集眉毛一挑:“东江镇送来的?什么东西?”
    他注意到包袱皮上有些暗红色的点状痕迹,一股子难闻的血腥味儿隐隐约约。
    屋里的人都闻到了,很多人掩住了口鼻,虞侯倒是不在意味道难闻,眼神四顾的答道:“这个……是个首级。”
    “首级?”
    满座皆惊,大家不约而同的朝后仰了仰身子。
    尹集呼吸都快憋住了,惊问道:“何人首级?”
    “末将也不知道,对方说大人看了便知。”虞侯道,躬身想把包袱放到地上,又不敢直接放下去,抬头瞄尹集的反应。
    “东江镇好大的武威,拿个人头来威吓我么?”尹集镇定心神,冷笑道:“本官不看,恐失了我朝鲜国的威严,来呀,打开来看!”
    虞侯不敢怠慢,忙在地上把包袱皮扯了开来,一股难闻的腐臭气息混合着血的味道,立刻弥漫开来,整个屋子像停尸房一样瞬间阴冷起来。
    人头血肉模糊,满是污渍,不过前额光光、后脑一簇小辫的发式却很容易辨别,只是大部分朝鲜官员都倒抽着冷气转动目光,没敢去真的细看。
    尹集倒是认真看了看,这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忍不住赫然站了起来,指着地上的人头叫道:“佟京年,这是佟京年,大金国义州堡的守堡官,这是他的头!”
    “什么?”满座哗然,所有的朝鲜官也顾不得害怕了,纷纷低头去看地上的首级,有认得的,发出同样的叫喊:“真的是佟京年,他被杀了?!”
    “这里距离义州堡隔着平安道几百里江山,东江镇怎么会把义州堡的金国守将杀了送过来?”金柳脸都扭曲了,龇牙咧嘴的颤声道。
    “来人说什么了吗?”尹集看向虞侯,面沉似水。
    “什么也没说,只是道大人一看便知。”虞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一看便知?”尹集眉头皱得几乎拧不开了,他望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心惊肉跳的思量着。
    “什么意思?”
    堂上的朝鲜官僚们要么侧目看地,要么彼此瞪眼,谁也弄不明白突然送来的人头代表着什么,若是东江镇要野蛮立威,为啥要杀个不相干的金国人,杀朝鲜人更好啊。
    “大人,下官觉得,这恐怕是……”那个老沉的龙渊郡府尹率先反应过来,他眯着眼,看向了尹集。
    “恐怕是要拉我们下水啊。”尹集也想到了,他长叹着摇摇头,咬牙道:“东江镇的毒计,真的毒!”
    “毒计?”
    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偷偷向左右询问,却没个答案。
    尹集一语道出了玄机:“东江镇杀了大金国的人,把人头送到我们这里来,这是效仿三国时吴国孙权杀了蜀国关羽,却把关羽的头送到魏国曹操那里的典故了,这是栽赃!”
    “栽赃?!”众人吃惊,一想立刻明白过来:“他们要和金国开战,想把我们也牵扯进去?”
    “不是要把我们牵扯进去,是要我们也沾染一身骚。”尹集苦笑道:“金国若是对我朝鲜兴师问罪,我们满身是嘴也说不清,只能和东江镇联手,抵御金国,那么龙渊郡这块地,也就不得不借给东江镇了。”
    “啊~~”满堂朝鲜官员齐齐变色,一片哗然,有人高叫道:“岂有此理,我们立刻向金国去信说明此事与我国无关,战端千万不可开!”
    “恐怕晚了,东江镇既然能杀人,必然早就做了栽赃的手脚,这个梁子,解不开了。”尹集摇摇头,看向虞侯:“东江镇的人何在?”
    “已经走了。”虞侯知道此事背后的曲折后,也吃了一惊,结结巴巴的答道:“他、他说,若、若是大人有事,可以随时召他过来。”
    “那就请他过来吧。”尹集黑着脸道:“事情都做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遮遮掩掩的?大家把话敞开了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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