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去求一个上岸海盗帮忙?”周延儒很不满,他问话的语气连带的略有责备:“若是传出去,我们的脸往哪儿搁?徐大人这事做得太急了。”
    说这话的时候,周延儒蔽退了左右,连一个心腹都没留下,房里只有他和徐光启两人,门窗紧闭,文渊阁最靠里的这间屋子也没人敢靠近,算是一间密室,所以他说话显得随意,甚至有些犯冲。
    但徐光启不以为意,他镇定的双手按着膝盖,沉声道:“孙元化的命都快没了,周大人还想着脸面?”
    周延儒眉头皱起,哼声道:“孙元化是咎由自取,他若是直接死在登州城破之时,像总兵张可大那样自杀殉国,不什么事都没了?还能落个忠烈的名声,偏偏他还活了下来,生生的被叛军俘虏,俘虏也罢了,他还敢说服叛军毛遂自荐脱身出来向皇上要求招抚,这不是作死是什么?我看他就是个书呆子,该死!”
    “话不能这么说,孙元化在辽东袁崇焕手下时,可立下了大功的,要不然前年你也不会推荐他当登州巡抚。”徐光启不痒不痛的怼道。
    “那是兵部尚书梁廷栋极力推荐的结果,我才一时大意同意的!”周延儒气得牙齿发痒:“徐大人,梁廷栋可是你们东林一党的,说起来,都是你们的责任!”
    “周大人,皇上最忌党争,你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说,要倒霉的。”徐光启朝门口看了一眼:“世间只有东林书院,没有东林党。”
    “这些都不管了,说眼下的。”周延儒烦躁的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徐大人你究竟怎么想的?为何要找海盗来救人?他们能成什么事?”
    “老夫也是病急乱投医啊。”徐光启叹道,拍了一下大腿:“没想到你我的票拟,却弄巧成拙,惹来皇上龙颜大怒,不但不肯赦免孙元化,反而要砍他的头,现在我们已经不可能改变皇上的心意了,只有另想办法。”
    “办法也不可能出自千里之外的福建海盗身上。”周延儒摇摇头:“这不可能。”
    “那周大人有别的办法吗?”徐光启瞥他:“老夫已经七十岁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仕途无所谓,随时都能走人。但周大人可不一样,你是首铺,风光无限,大好的前途等着你,若是因为孙元化这档子事被人拿住痛脚,以后在皇上面前可不好看,温体仁温大人这两天听说在外面活动得厉害,发动了不少言官说你坏话呐。”
    “那个白眼狼,当初可是我把他带进内阁的……”周延儒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徐光启瞄他一眼:“周大人看来没别的法子了。”
    “能有什么法子?”周延儒气冲冲的一屁股坐下来,想了想,又把脑袋摇了又摇:“没法子,孙元化死路一条,你我想办法早些跟他撇清关系吧。”
    “撇的清吗?撇不清的。”徐光启道:“他是我的弟子,荣辱与共,你是他的推荐人,干系也不浅,怎么撇?”
    “这等事怎么办还用我告诉徐大人吗?”周延儒哼声道:“徐大人若是执意要救孙元化,就自便,我是不会再参合了。我只是提醒你,千万别搞砸了,不然孙元化没救出来,反而惹来一身骚!”
    “周大人似乎有脱身的法门了。”徐光启讥讽道:“早就听闻大人滑如泥鳅,看来果然不错。”
    “宦场艰险,明哲保身啊。”周延儒捧起茶杯:“徐大人年纪也大人,千万别老来不得安宁。”
    徐光启起身,哂笑着拱拱手告辞:“多谢周大人提醒,老夫自己晓得。”
    周延儒不再说话,拿起一本书佯作细看,徐光启慢慢的走出去,来到走廊上,四下无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看来老夫的确孟浪了,怎么想到让郑芝龙去找聂尘呢?前几天似乎真的急昏了头。”他自嘲般的笑笑,把头甩了甩,白胡子随风飘摇:“罢了,孙元化被斩之日,就是老夫做官到头之时,可惜这个孙元化,一身本事,要带进黄土了。”
    他慢慢走着,走廊两侧,房檐上挂着的冰凌正在融化,冰水一串串的掉落下来,寒气逼人,满院萧瑟,但倒春寒之中,却有树梢发出了嫩芽。
    盯着那抹难得的绿,徐光启停下脚步,有些出神。
    “对付建奴,对付流贼,火器有大用处,如今的大明,堪称火器大家的,孙元化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他死了,谁又能顶着这个责任呢?”
    他脑子里转了好几圈,苦涩一笑:“好像没人了啊。”
    再一次叹了一口悠长的浊气,徐光启步履变得蹒跚起来,这一刻,老态毕露,提醒人们,这是一个七十岁的老者,无论身心,都疲惫了。
    长廊不长,徐光启慢慢踱着,走向自己的那间值房。
    远在夷州,天气正好,没有风雪,阳光灿烂。
    南国的风,吹拂满城烟花,鸡笼港的居民正在过轩辕节,城外农田中,忙于春耕的农夫星星点点,地头供着黄帝泥像。
    明月带着鸡笼县衙户房的吏目,骑着马各处巡视,查看农事,指导春耕。
    “你们看到没有,明月姑娘成龙头二夫人之后,好像精神多了。”有好事的农妇挤眉弄眼,对一齐播种的同伴低语:“模样也俊俏多了。”
    妇人都是八卦的,同伴笑着低声答道:“这是被滋润了,你嫁人时不也一样?”
    “咳,我家那口子能跟龙头比么?”农妇叹息道,目露精光:“若是能和龙头……”
    “虚,低声!”同伴吓了一跳:“明月姑娘过来了!”
    农妇吓得低头缩颈,埋头做事,面前的田埂上,明月踩着泥巴,领着一群吏目走了过来。
    “这片田地都是水田,种的稻子,是改良后的占城稻,比原来的种子结的颗粒更多,收成更好。”一个吏目道,靴子从好事农妇的面前踩过:“往前走,那片土壤贫瘠一些的坡地,种的是番薯。”
    “我们本地供应福建赈灾的,以番薯居多吧?”明月问。
    “是,番薯占九成。”吏目答道:“稻子我们自己吃都不大够,所以运送福建的都是番薯。”
    “从占城和暹罗买粮成本太高,若是番薯能管够,可以为我们节约大笔银子。”明月沉思着说道:“番薯能充饥,也能赈灾。”
    “是这样。”吏目道:“按明姑娘的意思,已经在新开辟的土地上大规模种植番薯了,这样在保持原有水稻产量不减的情况下,能产出大量番薯,只是新来的移民不大理解,推广有些费力。”
    “他们不懂,只要解释清楚就好了。”明月拢一拢额前的秀发,她的头发已经梳成了盘发,清汤挂面的插了两根银钗,添了几分成熟女性的魅力:“新来的人不知道番薯的妙处,多给他们讲讲。”
    “是……”吏目说着,陪着明月走向远处,一行人渐渐消失在田地拐角的远端。
    “吓,明月姑娘可真能干。”好事农妇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我们女子也可以做官啊,让男子跟在屁股后面当跟班。”
    周围的几个农妇揶揄她:“明月姑娘是何等样人?当然可以了。你就别想了。”
    众人开玩笑,好事农妇神气起来,学着明月的样子在田埂上走,更惹来妇人们的大笑,田地里欢声一片。
    这位好事农妇垂涎的聂龙头,没有听到这些笑声,他正忙着会客。
    一个穿着貂毛、戴皮帽子的中年人,在圈椅上落了半个屁股,正对着他说着话儿。
    等他长长的发言结束后,聂尘才言简意赅的总结道:“这么说,皮岛还在沈世魁手里?”
    “是啊。”这人其实很热,在辽东御寒的貂毛裹得他直冒汗:“东江镇皆反,连总兵黄龙都被叛军割了鼻子耳朵,躲到广鹿岛上去避祸,如今的东江镇,只有沈将军的皮岛还在朝廷手里。”
    聂尘目视左右,和施大喧、洪旭等人交换了眼色,沉声道:“原来沈世魁如此忠贞,在这样险峻的局面下还能保住皮岛不丢,部下不散,果然好本事。”
    “咳,说到底,这都是龙头的功劳啊。”来人忙道:“要不是龙头一直与沈将军做生意,保证了皮岛军费物资,他才能拢住部下,不至于发生叛乱的。”
    “军饷是基本的保障,难道东江镇连这个都不足了?”聂尘诧异道:“毛文龙虽死,朝廷缺指定了继任总兵,军饷应该是不缺的。”
    “缺啊,缺!大大的缺!”中年人捶胸顿足:“龙头有所不知,袁崇焕杀了毛总兵之后,派人清点了东江镇员额,不准一个空额耗着,还肃清军纪,严禁各处镇帅做买卖。他却不知道,东江镇紧靠建奴,没法军屯种粮,所有的老百姓也是靠东江镇过日子的,如果只供应军人饷银,那么多家属吃什么?家属若是饿死,军人怎能替朝廷卖命?难呐,后来朝廷杀了袁崇焕,竟然无人管东江镇了,一年中有一搭没一搭的给点银子物资,连军粮都不及时,那么多骄兵悍将如何不反啊!”
    说到伤心处,中年人悲从中来,几乎欲哭无泪。
    聂尘皱眉:“原来东江镇都成这般模样了,那建奴那边有没有趁机进犯?”
    “建奴倒是没有,听说他们正在对蒙古林丹汗用兵,无暇他顾。”中年人道。
    “对蒙古用兵?”聂尘眼前一亮:“你详细说说。”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中年人挠挠头:“只知道建奴大批北上,翻大兴安岭去了,还是酋首皇太极亲自带的兵,几乎是倾巢而出,八旗额真都去了。”
    “这件事,朝廷知道吗?”聂尘问。
    “朝廷自然知道,龙头是想说可以趁机打过沈阳去吧?”中年人咧嘴一笑:“朝廷没那胆子,求神拜佛只要建州兵不南下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在建奴和蒙古人狗咬狗的时候抄他后路?大明忍者无敌啊。”
    “呵呵。”聂尘眯起眼,冷笑两声。
    “龙头,末将这次来,是受沈将军所托,特地求援的。”中年人舔舔嘴皮子道:“请龙头继续往皮岛售卖粮食、兵器和被服,天气寒冷,岛上快顶不住了。”
    “大家都是为了大明社稷,夷州自然会继续和沈将军做买卖的,毋庸多言。”聂尘慨然答道:“只不过,我也有个小忙,要请沈将军帮一帮,若是能行,我可以把售卖给他的物资打个九折。”
    “哦?”中年人喜道:“龙头请说,我能做主的话,立刻就能答应。”
    “你叫什么来着?”
    “末将袁安邦,任皮岛游击。”中年人拱手道。
    “原来是袁将军,久仰久仰。”聂尘凑近一点道:“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只需如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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