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堂蹑手蹑脚的退出门外,从外面带上门,又倒退几步,隔着门扉冲里面鞠了个躬,方才转过身去沿着回廊,来到另一间房里。
    一众延平府的同知、推官、通判等陪同佐官全在里面,正坐卧不宁,见他进来,涌上去接着,七嘴八舌的问:“大人,巡抚大人可去休息了?”
    “自然休息了。”何永堂一屁股在剧中的椅子上坐下,咕咚咕咚的端起茶杯喝了一气:“午饭就吃那么点,连荤腥都不见,不休息怎么顶得住?”
    “熊大人真是与民同忧,说底下的老百姓都在挨饿,我等为人父母官的怎么可以吃肉端饭,生生的把下官备好的饭食撤下,换上粗面疙瘩,连汤都没有一口。”大田知县惭愧的红着脸,冲诸多上官团团一揖:“下官招待不周,让诸位大人受委屈了。”
    “这不怪你,怪老天爷,若是再不下雨,大旱一直持续到明年,我等只好把这一身肉剐下来给老百姓吃了。”何永堂叹口气,愁眉苦脸。
    “朝廷的赈灾粮银什么时候能下来?”推官问道:“府里的常平仓都见底了,再这样下去,饥民必定流窜,熊大人要我们把他们堵在各自县境内,可不容易办到。”
    “听说快了。”何永堂的两道眉毛像是粘在了一起一样,皱得撸都撸不开:“但什么时候下来,不知道。”
    “朝廷赈灾,向来是不可靠的。”一个同知嘲讽般的说道:“陕北大灾,朝廷拨下去银子十两里头有一两落到当地就谢天谢地了,就这经过不知多少人从中盘剥油水的赈灾银,还得拖两三个月才能到位,而且银子到了,还要向那些粮商买,又会被斩上一截,我看呐,等朝廷的救济,悬!”
    “那还能怎样?”推官道:“我们又不能变出粮食来。”
    “是啊,我们变不出粮食来。”何永堂鹦鹉般的重复一句,唉声叹气:“如今之计,只能寄望于熊大人了,看他能不能争取朝廷的赈灾款子快一点来。”
    “或者再向那些富商要一些顶一顶?”推官出主意:“别的不说,大田县本地的矿主藏在家里的粮食就不少,据我所知,每家再捐个四五百石出来,一点没问题。”
    “你上午没听到吗?那些矿主谁能得罪得起?”何永堂瞪他一眼:“都是朝中大人物的家产,小心你今天上门去逼捐,明天就给你扣个妄夺百姓家产的帽子,拿你下狱!”
    他对推官道:“你是负责刑名的,不如这事你去办?”
    推官吓了一跳:“不敢不敢,大人说的是,我孟浪了,孟浪了。”
    几人叽叽喳喳的议论一番,毫无头绪,只能长吁短叹的坐着喝茶,想不出丁点办法来,又百无聊赖。
    “不知熊大人此刻谁不睡得着。”何永堂苦笑道:“他在山东施政有绝好的名头,怕是没碰上这等棘手的事情吧。”
    话音未落,门外有仆役匆匆而来,在门槛边急道:“诸位大人,巡抚大人有请!”
    几人一惊,互视一眼:“熊大人怎么这么快就醒了?看来也是睡不着啊。”
    于是大家忙整理衣着,鱼贯涌到熊文灿休息的房间,这里本是大田知县的二厅书房,最清净雅致,临时充作了熊文灿的休息室。
    一进门,就见到屋里除了熊文灿,还有另一个人,坐在福建巡抚的左手下首处,两人笑吟吟的,貌似相谈甚欢。
    左手那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方面阔额,浓眉星眸,一身锁子甲裹大红军袍,腰佩长刀,竟然是个武将。
    熊文灿抬头看到众官在门口拱手,于是笑着招手道:“诸位大人快些进来,有件喜事,特请大家一起来议一议。”
    那年轻武将也闻声向众官看过去,含笑点头,大家见他以武职身份能陪坐巡抚身侧,料想不是简单人物,说不定跟熊文灿沾亲带故或者有什么深层次的关系也不一定,于是纷纷朝他点头回礼,然后在屋里按品级大小,依次落座。
    何永堂诧异的注意到熊文灿表情变化,半刻钟前他还愁得饭都吃不下,这会儿却满脸春风,仿佛碰上什么不得了的喜事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何永堂好奇的暗暗打量那年轻军官,心想莫非这人让熊巡抚开心了?
    “诸位,我先介绍一下,这位将军,乃我福建南安守备,泉州卫千户郑芝龙郑将军是也,大家以后势必多有联系,先亲近亲近。”等众官坐好,熊文灿就急不可耐的开口了:“郑将军,这位是我福建巡抚衙门的列位官佐,这是延平府知府何永堂大人,这两位是同知,这位是推官,这位是通判,这位是本地大田知县。”
    郑芝龙起身,礼数周全、不卑不亢的逐一向文官们拱手,说一声“久仰久仰”的废话。
    其实大家都是头回见面,久仰啥。
    众官一听,这武将只是个区区千户官,心中立刻轻视了几分,再加上泉州卫早就破烂不堪,里头的军户不知逃散了多少,一个千户官手下能凑出两百人都算极好的了,轻视程度就更加高了几成。
    但碍于熊文灿脸面,大家也不好明着看不起人,于是都略抬一抬屁股,随便拱手表示还礼。
    等众人见过面,熊文灿继续笑着道:“诸位大人不要以为郑将军是仅仅带兵过来随本官处理流民的,实际上他还有天大的好消息。”
    “哦?”众人一起看向郑芝龙,目光惊讶中又带着一丝不屑。
    一个武将,能带来什么好消息?除了维持秩序,难道还能赈灾么?
    于是一个同知忍不住讥讽道:“熊大人,我猜郑将军是不是带来了大队人马,可以一举将大田城外的饥民全都驱赶回去?”
    “饥民之所以围困县城,乃事出有因,非本意所为,光靠强力驱逐,未免舍本逐末,主次颠倒了。”熊文灿大笑道:“告诉各位吧,郑将军是给我们带来粮食了!”
    “啊?”众人大惊:“有粮食?!”
    “正是,而且不少,起码上千石的粮食。”熊文灿愉悦的看着众人惊讶的脸,十分高兴:“这还是第一批,后面还有。”
    “上千石?第一批?后面还有?”何永堂惊喜的站了起来:“大人,朝廷的赈灾粮下来了?”
    “哪儿啊,朝廷的赈灾粮还没影儿呢,我估计公文还在通政司走程序。”熊文灿挥挥手,示意朝廷是不靠谱的:“这是郑将军利用私人关系,从夷州调运过来的粮食。”
    “夷州?”众人再次大惊,这种事还是头回听说。
    有人惊道:“夷州乃莽荒之处,多山而少平地,向来不产粮食,怎么会从那里调运粮食过来?”
    熊文灿朝郑芝龙抬抬手,于是南安守备微笑着解释道:“这位大人误会了,夷州早就不是以前的夷州,在澎湖游击将军聂尘的开垦下,如今的夷州已经仟佰纵横、稻香满园了,不然,也不能逢此天灾之际,为熊大人赈灾献上微薄之力。”
    他举起右手,竖起一根指头:“这一千石粮食,是聂将军得知福建大灾之后,立刻调集的第一批赈灾粮,不光如此,他还从占城、暹罗大肆购买粮食,组织大船运输,相信一个月内,就会有大量粮食从泉州上岸,以解福建百姓之苦。”
    熊文灿手掂胡须,一个劲的笑,不住的说:“好好好!”
    “……”众官佐面面相觑,又惊又喜,不过事发突然,依然难以令人相信。
    “不知郑将军,这些粮食什么时候能到位?”何永堂是延平知府,他自然要谨慎些,嘴上说的粮食不是粮食,吃在肚子里的才是。
    “最快的,明天就能运抵延平府城。”郑芝龙答道。
    “这么快?”何永堂大喜,他看向熊文灿,见巡抚大人含笑点头,于是知道这事绝对可信了。
    延平府众官顿时喜笑颜开,大乐之下,就差击掌相庆了。
    这简直是救人于将死啊,不止是老百姓,也包括他们。
    “百姓正处水深火热之中,饿殍遍地,我等食朝廷俸禄的,岂能不急人所急?”郑芝龙大义凛然的答道,朝熊文灿拱手:“不过,大人,这粮食安排的事……”
    “就按你说的办吧。”熊文灿大手一挥:“些许小事罢了,只要能赈灾,谁做还不是一样?”
    他转脸对延平府的官员们道:“郑将军的意思是,粮食是聂将军从夷州找来的,为了保证不被中途克扣和浪费,这些粮食只能由郑将军的人来分发,各处粥棚也由他们来设立,地方衙门不能插手,只能配合。”
    “这……”狂喜中的众人一愣,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是聂将军唯一的要求,请各位大人答应,不然,赈灾的事大概很难进行下去。”郑芝龙沉声道,目光在众人脸上巡弋。
    “民政本是官府的事,若是交由卫所来办,恐怕于规矩不符。”何永堂想了想,用商量的口气向熊文灿道:“这件事……”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用多说,我找你们议一议,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而是知会你们知晓。”熊文灿很干脆的说道:“若是你们不同意,那也好办,你们自己去找粮食赈济饥民吧。”
    他双手一抱,大有甩手的意思。
    何永堂一看,哪里还敢再说半个不字,忙一迭声的答应:“全凭大人安排便是,我没有话说。”
    熊文灿扫视众人:“你们呢?”
    何永堂都没说的,其他人哪里还能说出什么来,挨个点头,个别机灵的,还顺便说了些“熊大人赈灾有方,定能安定全省”的场面话。
    “那就一切拜托了。”熊文灿欣慰的对郑芝龙说道:“本官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聂将军这是雪中送炭啊,福建百姓一定会牢记他的好处,此事若是能就此安然度过,待到灾情稍缓,本官一定向朝廷奏本,好好的嘉奖聂将军。”
    “嘉奖不敢当,都是分内的事,重要的是能替熊大人分忧。”郑芝龙乖巧的答应着,非常的谦虚:“另外,粮食运送需要时间,若是供不应求,还请大人像我们刚才商议的那样,允许饥民过海去夷州求食,这样既能解决福建的粮食问题,又能防止饥民在本地生变,一举两得。”
    “这个自然可以。”熊文灿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任山东参政的时候,见过饥民如蝗虫过境的景象,那真的是寸草不生,要是粮食一时半会运不过来,反向输送饥民过去也未尝不可,包袱都甩到夷州去了,福建安若泰山。
    “诸位大人也听到了。”郑芝龙温言向在场的官员们说道,连连拱手:“人命大于天,末将此行,完全是为了福建苍生,所以今后还请诸位大人多多扶助,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若是哪里做错了,也请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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