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大喧,跑在这伙人的最前头。
    他肩上背着一杆鸟铳,腰挎长刀,还别着两把飞斧,披着半身腰甲,满脸杀气,手里的鞭子把马屁股都快抽肿了。
    “施老大,别跑太快!”郑莽在后面招呼他:“步卒脚没马快,当心落单!”
    “落单?”施大喧急吼吼的扭过脸去:“你大哥,我老大带了不到三百人在倭人窝子里去闹事,他才是落单,我能不急嘛?倭人凶恶得很,江户又是倭人京城,三百人丢到里头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龙头有个闪失怎么办?”
    “大哥有船,走的水路,若是事不能为自然能从水路遁走。”郑莽安慰他,但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感到悬吊吊的。
    “呸!”施大喧当然不信,他依然自顾自的猛抽马屁股,那马儿吃痛不要命一样飞奔,苦了后面的团丁们,靠着两条腿使出吃奶的劲儿都追不上。
    好在一路上不时有从城里跑出来的倭人,施大喧看着不顺眼的就拦下来一顿问,稍有不配合的就拳脚相交,敢反抗的就用飞斧和刀子教育,这些倭人很多都是抢东西的浪人,三五成群,当然不是人多势众还有马匹加持的施大喧的对手,被教育得服服帖帖,如此一来耽搁了他的脚程,也让团丁们勉强跟得上他的速度。
    “郑老三,看来情况不妙啊。”施大喧面色凝重的丢下手上一个鼻子都被他打歪了的倭人,顺便踩了几脚:“听这厮说,城里叛军已经控制了倭国皇帝,把他们大将军都刺杀掉了,就是那个啥……德川啥…….”
    “德川忠长!”
    “对,德川忠长,龙头的绿帽子小弟,德川忠长。”施大喧发现自己的鞋底沾了点血,于是在躺在地上的浪人身上蹭了蹭:“龙头的儿子现在被围在天守阁里,叛军正在攻打那里,城里乱成一团麻了。”
    “叛军有多少人?”郑莽问。
    施大喧一拍脑袋,单手把地上的浪人提起来,用倭话凶狠狠的问了一句。
    “呜呜呜……”那倭人有进气没出气,那里还说得出来话,施大喧不耐烦的又问了两句,眼看问不出来一脚把人踢开,返身上马。
    “问那么多鸟问题没用!我们紧着进城去就行!”
    郑莽愠怒道:“进城往哪里去?你认识路吗?江户城大得很!”
    “往烟最大的地方去就行了。”施大喧驾的一嗓子,抽鞭催马:“兄弟们,跟我冲!”
    说罢,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郑莽等人只得跟着他,没头没脑的往江户方向跑。
    跑了一段,眼看江户城的轮廓在远处遥遥显现出来了,突然从路边草丛里钻出一群人来。
    “施大喧!”
    来人张嘴就喊,施大喧勒马定睛一看,居然是何斌。
    “你怎么在这里?”施大喧愕然,见何斌一身狼狈,似乎是从城里逃难出来的,不禁又笑起来:“怎么落得如此田地?”
    “说来话长,不过你们大队人马从哪里冒出来的?我还以为是倭人叛军呢。”何斌万万没想到会在江户城外看到施大喧,他以为施大喧不是在南洋就是在夷州。
    “我们从哪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去哪里。”施大喧问他:“城里倭人叛军有多少?龙头那拜把子兄弟怎么样了?”
    “龙头拜把子兄弟?”何斌愕然看着立在施大喧身后的郑莽:“不就在你后面吗?”
    “我是说让龙头当便宜新郎官那个,新娘子还给龙头留了个种,我们此刻就是进城去救龙头小公子的。”施大喧得意的解释道,眉飞色舞,好像城里的儿子是他的一样:“你是从城里逃出来的吧?正好,给我们带路。”
    何斌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惊讶之余察觉哪里不对:“种?德川忠长的老婆给龙头留了个种?你是说……德川忠长的儿子是龙头的种?!!!”
    “就是啊,刚才龙头机缘巧合的把那倭女救回来了,他才知道他有个便宜儿子,说起来龙头真是威猛,一次翻地就播了个种,我夜夜欢歌,啥也没有,妈的,真是冤孽!”施大喧开始说歪了,破口大骂。
    “那龙头在哪里?”何斌侧头去看后面。
    “别看了,龙头先一步进城去了,走水路比陆路快,他带人坐小船先进去了。”施大喧想起正事来,瞬间又急躁起来:“你别巴巴的问个没完,龙头身边就两百多人,我们赶着去跟他汇合?”
    “啥?”何斌浑身抖了一下,惊得几乎呆住:“龙头带着两百人就进城去接人?城里全是叛军,起码三四千呐!”
    “那你还啰嗦个屁!”施大喧回头瞪眼,指着一个骑马的人道:“把你的马给他,快,领我们进城!”
    何斌知道事情严重,翻身跳上马,双腿一夹就如风而去,施大喧追上去喊道:“龙头的小公子在哪儿?要是被那个绿帽子王知道了孩子不是他的,会不会出乱子?”
    “不会。”何斌苦笑一下,扯了扯嘴角:“那绿帽子王…..已经被倭人刺杀死掉了。”
    “死掉了啊,那就简单了。”施大喧如释重负,他心头一直替聂尘怀有愧疚,觉得搞大了人家老婆肚子终究理亏,一听对方死掉了顿时松了口气,居然笑道:“那不就是寡妇了吗?唔,不知龙头对寡妇会不会有偏见,其实寡妇也是人,看孩子面上,应该给个名分,我想想……”
    “闭嘴!”何斌头也不回的吼道,挥鞭疾驰:“风大小心闪了你的舌头!”
    “对、对,龙头的私事,少说、少说。”施大喧果然听话,把嘴巴闭紧了,于是世界清静了。
    两千多团丁,在马队的带领下,顺着城外大道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远方。
    跟随何斌从草堆里钻出来的本田宗一郎等人,目瞪口呆的站在路边,不知所措。
    “掌柜,你听到了吗?”一个倭人护院忍不住问道:“这些明国老板,好像要去江户城里救人。”
    另一个倭人伙计也道:“他们那么多兵,说不定能把叛乱平息掉也不一定。”
    “可惜了那么多福寿膏,我们逃出城时为了不让它们落入叛军手里,一把火全烧了,那全是银子呀。”
    “别说了,闭嘴!”本田宗一郎一脸肉痛,江户城丢不丢无所谓,他心痛那些福寿膏,付之一炬时他都不敢看,如割肉一样舍不得,现在见何斌等人带兵折返,他也急急的转身就走。
    “掌柜,我们也跟着去平叛?”一个倭人护院问他。
    本田宗一郎跺脚大骂:“我们又不是兵,平啥叛?我们回去救火!现在还没烧多久,说不定还能抢出来一点乌香来!快,都跟着我回去!”
    于是一伙倭人忙尾随着夷州团练的脚印,掉头又往江户城里跑。
    ……
    御所,天皇本丸。
    九条忠荣脸色不善的回到大厅里,慢慢踱步的步履不似刚才那样从容了。
    在厅内转了几圈,他来到藤堂高虎等幕府要人面前,冷冷的看着他们。
    藤堂高虎等人本在窃窃私语,见他过来,也拿冷漠的眼神和他对视。
    “不能再耽搁了,诸位大人,你们若是不能说服天皇下达任命德川家光为大将军的诏书,那么就不要怪我无情了。”九条忠荣按着腰间的刀柄,眉毛拧成一股绳。
    他靠前几步,在几个大佬面前低声道:“天皇年幼,做主的就是你们几个。今天这事我九条氏既然做了,若是失败,就是有死无生的死局,我不介意有几位领地上万石的大名来给我陪葬!”
    藤堂高虎等人对视一眼,心想来了,最后的关头来了。
    “你胁迫我们,有没有想过后果?”伊达政宗面无表情的答道,坐在蒲团上没有动:“我们没有看到忠长的尸体,不会轻易答应的。”
    “尸体我暂时拿不来,但是我有证人!”九条忠荣把折扇揣进腰带里,冲外面拍拍手:“本来我不想暴露这些人的,但没办法了,只好让他们来请你们相信德川忠长已经死亡的事实。”
    门口的武士听到掌声,出去带进来几个人,坐在靠外侧的蒲团上。
    这些人,伊达政宗倒是认识,而是很熟。正是不久前还在天守阁里的酒井忠世、永井尚政、森川重俊等幕府大臣。
    这些人一进来,就深深的拜服在地,朝九条忠荣参上大礼。
    “你们是幕府大臣,怎么随便朝九条忠荣下拜?”藤堂高虎见状,大声呵斥。
    “他们是识时务的俊杰,怎么不可向我下拜?”九条忠荣露出笑容,抬抬手:“几位大人请起。”
    酒井忠世等人抬起头,看了看怒目圆瞪的藤堂高虎,作无奈状道:“藤堂大人,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忠长大人已经死去,德川家只剩下家光大人一脉,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战争没有意义再进行下去,谁胜谁负,都不会影响家光成为大将军之位唯一继承人的事实啊。”
    “忠长大人真的死了?”
    “是的,我们从天守阁来,大家亲眼看着忠长大人咽得气,刺客的把他的胸口炸出了碗口大的洞,神仙下凡也救不回来。”
    伊达政宗面色变得灰暗,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人精,在这种问题不会说谎,他们肯向九条家下跪,说明事情绝对没有挽回的余地,德川忠长真的死去了。
    其余的大名也沉默无语,包括藤堂高虎在内,所有的人都明白,九条忠荣的计划成功了,杀死德川忠长,德川家只有德川家光一个人能够继承将军大位。
    “藤堂大人,伊达大人,还有诸位,你们放心,正如我刚才说过的,家光大人上位,并不会清算以前的事,你们的领地原封不会动,若是有人肯在继位之前上表拥护家光大人,还能得到丰厚的赏赐,你们的利益绝不会受损。”
    九条忠荣看到众人的反应,不禁偷偷松了口气,趁机说道:“怎么样?这个条件很合适吧,那就不要再耽搁了,请赶快进去让天皇下诏吧。”
    他在袖子里掏掏摸摸,拿出一卷卷轴来:“为了节约时间,我已经把诏书写好了,拿进去用印即可。外面也有使者候着,诏书用印之后立刻可以刊印,散发全国!”
    伊达政宗苦笑道:“你倒是计划得周密!”
    “这种事总是要用心才行的。”九条忠荣笑道,脸上的褶子密密麻麻的挤成一团:“请吧~!”
    伊达政宗按着膝盖,左右看了看。
    藤堂高虎等人望着他,无人做声,眼神说明了一切。
    叹口气,伊达政宗站起身,抖抖衣袖,从九条忠荣手上接过卷轴,看也不看,慢慢的走向了通往后进的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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