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路,楚州与泗州交界之地,平原县城境内。
    大河边上。
    十余个面色冷厉,精壮悍勇的汉子簇手持钢刀利刃,簇拥着一个中年文书自黑暗之中飞速奔出。
    “停一下!”
    中年文士身子孱弱,起先还能自己跑,到了后面,连气都喘不上了,只能让当先的瘦高汉子背在背上,一路狂奔。
    一群人衣衫破烂,狼狈不堪,模样甚是凄惨。
    中年文士头上的方巾都掉了,四散的头发甚至都来不及束起来,那一身儒衫也被扯破了,幸好没有受伤。
    十余个汉子之中,除了背着中年文士的那个头领之外,其余人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横流,哪里有时间处置。
    甚至有几人的脸色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长途奔袭便的苍白起来。
    中年文士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这才挥手喊停了众人。
    “留下二人警戒,其余人先休息一下,处理伤口。”
    瘦高汉子放下中年文士,看着尽皆负伤在身的自家兄弟,自告奋勇道:“麦子,你和我去警戒,其他兄弟互相帮忙,先处理身上的伤口。”
    被点名的汉子立马提刀走了出来,跟上瘦高汉子的步伐。
    中年文士冲着瘦高汉子道:“小心一些!”
    瘦高汉子转头面色凝重的说道,“军师也小心些!若有不对,立马带着兄弟们离开,属下负责断后。”
    若是徐章在这儿的话,必然能够一眼认出来,这个狼狈不堪的文士,就是昔日在他身边做了大半年幕僚,最后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天圣教军师的曾广文。
    昔日和他一同在徐章麾下效力的牛大力,如今坟头草都已经有三尺高了。
    那家伙是个硬气的,皇城司的人整整审问了他三个月,严刑拷打,各种手段都用尽了,还是没能从他口中问出半点东西,最后在狱中生生被折磨死了。
    当时徐章知道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感慨,如此勇武之士,却不能为自己所用,而且还在狱中被活活折磨致死,着实可惜可叹。
    徐章没有丝毫看不起牛大力的意思,因为二人的立场不同,所思所想自然也不相同。
    相反,大半年的时间,牛大力跟在徐章身边,可以说是尽职尽责,贴身保护徐章的安危,帮忙训练手下亲卫,从未有过懈怠。
    半刻钟之后,汉子们身上的伤势都简单的处理好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之间瘦高汉子和方才一道去巡逻的汉子飞速跑了回来。
    “军师,他们追来了!已到一里之外,咱们快走!”
    说罢也不等曾广文答应,上前就把曾广文背了起来,领着十余个汉子立马逃离此地,遁入黑暗之中。
    曾广文却赶忙道:“不要顺着河走,河道两岸皆是平原,无处躲藏,到时咱们就成了他们的靶子。”
    瘦高汉子心中一愣,脑中思绪翻转,回忆起四下的地形来。
    “那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瘦高汉子问道。
    曾广文看着身侧宽敞的大河,身前一望无际的漆黑,眸光闪烁着,脑中回忆起附近的地图,沉声道:“为今之计,唯有给他们来一招声东击西了。”
    “请军师指示!”瘦高汉子是曾广文的护卫首领。
    曾广文道:“留下四个兄弟继续沿着原计划的路线撤离,沿途留下痕迹,吸引狗官们去追,咱们剩下的人,直接掉头回去。”
    “两个时辰之后,四位兄弟便不用再可以留下痕迹,”
    瘦高汉子对曾广文的指令无有不听的,当即便停下脚步,从十多个汉子当中,点出受伤最轻,也是最机灵的四个。
    叫他们继续向前,然后背着曾广文,带着剩下的十几人,转道直接往西横穿而去,也不跑远了,走了百多丈,便径直直接躲入平原上广袤的稻田之中,清除痕迹,躺倒在淤泥稻田之内,借着夜色蛰伏了起来。
    半刻多钟之后,便见一条火把长龙匆匆而至,一刻也没停留,径直循着四人特意留下的踪迹,便一路追踪而去。
    追兵约莫有七八十人,皆是指挥营的兵马,领兵的是钱德顺的副将。
    看到追兵远去,曾广文立马带人往来时的方向遁去。
    一番装扮之后,赶到平原县城最近的一个村庄外围暂时落脚,次日天明,城门大开,曾广文竟直接带着装扮成商旅的十多个汉子拿着身份凭证,直接进了平原县城。
    数日搜寻无果,再这么漫无目的找下去,副将只得带兵撤回。
    彭泽湖边,原先那处水寨,钱德顺听完副将的回禀之后,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既然追丢了,那就算了,咱们先去和徐指使回合,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对付濠州和寿州的叛军!”
    “可您的伤!”副将有些担忧的看着钱德顺手上的箭头,那儿现在还缠着厚厚一层绷带。
    钱德顺摇了摇头,道:“只是皮外伤而已,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过是郎中小题大做罢了,不碍事的!”
    副将虽点了头,却还是不忘关怀道:“指挥还是注意一些!”
    钱德顺摆摆手说道:“你带着兄弟没追杀贼人,可有伤亡?”
    副将语气有些沉重的道:“这伙逃脱的贼人远比咱们追缴的水贼要厉害的多,才三十多人,硬是生生杀出了咱们的重重围困,属下带去九十三人,被他们杀了近二十人,还有三十多个受了伤,还是仗着人多,兵器精良,还有弓箭压阵,才杀了他们十多人。”
    副将苦笑着道:“加上先前攻打水寨之时损失的人手,这回咱们可谓是损失惨重了,两都人马,再加上指挥您的亲卫,战损近半,便是剩下的,也有一半兄弟都负了伤。”
    钱德顺的心情也有些沉重,这些兄弟跟了他不少年,可都是他晋身的班底,现如今一下子就损失了将近四分之一,还有这么多受伤的,他不心疼才怪。
    而且这么多人战损受伤,光是战后的抚恤就是大笔数字。
    想起抚恤,钱德顺忽然眼睛一亮,叫了军中文书进来,问道:“咱们的收获可统计好了?”
    军中文书是个老秀才,是钱德顺的同族,科举无望之后,便走了钱德顺得了路子,入了指挥营,在钱德顺麾下做事。
    “回指挥,所有缴获皆以清算完毕,生擒贼人三十有七,从贼之人七十有二,缴获铜钱二百三十四贯,白银两百两,没有银票,珠宝一批,大概价值千两白银,另有上等的青盐三千多斤!还有一些其他的货物折银大概能有三百两左右。”
    “下官统计了一下,此番收获,大约折银一千九百两左右。”
    钱德顺点了点头,又道:“这次咱们牺牲这么多人,朝廷定然会有抚恤下来,不过这回咱们既然得了这么多的斩获,自然也不能薄待了自家兄弟,尤其是那些牺牲了的。”
    钱德顺看着钱老秀才,朗声说道:“传本指挥领,此番杀贼,众兄弟皆有大功,凡牺牲者,除却朝廷抚恤之外,赏银十两,受伤者五两,除去这些之外,还能剩下多少?”
    钱老秀才自袖中掏出一个袖珍算盘,敲敲打打之后,说道:“牺牲者六十四人,每人十两,便是六百四十两,负伤者七十八人,每人五两,便是三百九十两,合计便是一千零三十两银,还能剩下九百两左右。”
    “九百两!”钱德顺思索片刻后道:“郑副指挥作战勇猛,就拿个一百两吧,两个都头还有文书一人五十两,队率赏银十两,剩下的便二一添作五,给兄弟们平分了!”
    “钱文书,这事儿就由你负责了。”
    “喏!”钱文书虽然年纪比钱德顺大,可在钱德顺面前还是很恭敬的。
    毕竟公是公,私是私,如今是在军营之中,钱德顺是他的定投上次,自然要足够恭敬。
    钱德顺也是学精了,学着当初徐章的大方,咬着牙将这次得来的所有银子都分了下去,以此来笼络手下众人的心。
    这一次损失如此惨重,若是再吝啬不愿重赏的话,只怕手底下的人就要有意见了。
    为了接下来的谋划,钱德顺必须得舍得这笔银子。
    钱老秀才拱手退了出去,屋子里头,只剩下钱德顺和副指挥两人。
    沉默半晌,钱德顺沉声问道:“郑副指挥可有看清领头之人的真面目?”
    副将心中一凛,郑重的点头说道:“属下和兄弟们都看看清清楚楚,贼人簇拥的那文士就是贼逆曾广文。”
    钱德顺目光闪烁着,有些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对着杨副指挥道:
    “杨副指挥一路辛苦了,先下去好好休息休息,顺道赶紧吩咐下去,叫兄弟都收拾东西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咱们就离开,到时把受伤和牺牲了的兄弟都带上,先去最近的县城安置,然后咱们再去找徐指使。”
    钱德顺眯着眼睛,目光凝实。
    人之一生,机会和机遇无数,可能够把握住这些机会的,都寥寥无几,大多都是在不知不觉之间,与之失之交臂了。
    上一次在淮南赈灾,钱德顺就错过了一次,虽也算了些功劳,但终究不大,不痛不痒,如今机会再度摆在他的面前,若是再错过的话,钱德顺估计相死的心都有。
    “诺!”杨副指挥抱拳躬身一礼,施然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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