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营盘内不少地方已经熄了火光,但在营寨的深处,摇晃的火光依旧从帅帐中透出,最后映在帅帐那布幔组成的墙壁上。
    帅帐内部的桌子上,一盏造型有些奇特的灯静静地燃烧着,那灯看起来和树有几分相像,几柄枝丫看似随意地伸展着,但若是细细品味起来,不论是那枝丫恰好的数量还是各自的位置,都暗合着天上星斗的排序。
    一只苍老的手缓缓拢上灯火,七簇火苗在某一个瞬间齐齐一跳,焰色从橙黄瞬间闪烁至湛蓝,湛蓝的光芒将老人花白的胡子染成同样的蓝色,也照亮了老人对面那个年轻人的脸。
    “七星灯,虽然被唤作灯,但实际上对这灯却没什么要求,关键在于火苗位置的排放和法印的释放,只要那两者能对上,哪怕灯是木雕泥塑的,依旧可以被称作七星灯……”
    老人抬眼看了眼年轻人,他并不担心这年轻人会记不下那繁杂的法印,这么多年的师徒缘分下来,这等小事已经不需要他关心了。
    “……不过你要谨记,和其他尚可透支些许真气越级释放的其他术法不同,此法一定要等到你的修为达到精纯之境再考虑,否则它会瞬间抽干你的丹田,然后抽干你的气血真元,贸然释放定是神仙难救!”
    听着老师突然严肃起来的教诲,年轻人虽然像往常一样低头称是,但这次,他眼底却是一抹化不开的悲伤。
    “虽然那边凶险,但你行事我放心,不过仍要注意,切不可因其日后所为而擅自敌视某人,须知事无绝对,你的所作所为也会成为他们日后的因果。”
    ……
    看着殿内的烛火,记忆闪回,老师最后对自己的叮嘱依旧清晰可闻,姜维叹了口气,他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披上了毛边的大氅,转身走出殿外,扎进茫茫的小雪之中。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只是这雪来得似乎早了些,地面上的气温虽然降了不少,但距离能积雪还是有几分距离的。雪花飘洒而下,落到地上,却变成了不那么美观的泥泞,只有房顶的瓦背上缀着几抹银白。
    沿着飘雪的巷道一路前行,每拐进一个拐角,路旁行走的太监宫女就少了一些。直到最后,姜维脚下石砖的裂缝中已经冒出了一丛一丛的枯草,却是到了这皇宫之中人迹罕至的荒废角落。
    “姜侍郎!”
    贾诩的声音响起,听着有几分清朗,他呼唤着姜维的名号,却是隐去了黄门二字。姜维循着贾诩的声音看去,这个喜欢呆在幕后的谋士穿着和他差不多款式的大氅,笑眯眯地坐在房檐下,而他身边的小桌上,泥炉阴燃,暗红的火光熏照着一鼎小酒壶。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虽然晚了几百年,但用这后人的诗句来形容此时的情境却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贾诩先生。”
    姜维拱了拱手,然后缓步走到贾诩为他准备的小椅边上,施施然坐下。
    这次邀约是贾诩主动提出的,在若干次的试探后,贾诩对姜维潜藏在长安皇宫之中的目的依旧是一无所知。君子欺之以方,既然暗地里试不出什么,那就干脆直接点,面对面探问。
    “今年的雪来得有点早啊……”
    嘬了口微烫的黄汤,贾诩望着阴沉厚重的天空感慨道。
    天气不论何时都是一个好的开场白,姜维点了点头,他无意间看到一张悬浮在半空中的白纸,虽然天幕是最好的遮蔽,但在姜维的武将视野中,发现那张白纸算不上什么困难。
    不过这并未引起姜维的警觉,相反,此时的他比来时更放松了不少。对方虽然对自己有防备,但此时是己方在暗对方在明,这份防备表现的不是敌意,而是因捏不住立场而产生的忌惮。
    更何况,自己对这名未来的曹魏太尉就算说不上了若指掌,也可以称得上通晓一二,贾诩所活跃的时代比姜维要早出许多,光凭他的所作所为,就足够让姜维推演出最适合与之交往的模式了。
    “不过也好,雪花盖住了兵戈,这飘雪的长安看起来比平日要静上许多……”
    身子微微下陷,姜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用余光瞄了一眼贾诩,言语间颇有深意。
    “这般‘静’的长安,我想先生应该和我一样喜欢吧。”
    贾诩虽然常出大胆之谋,但其本人行事却是无比小心,自己进一步,他至少得退三步才会感到安全。
    “确实如此,虽然身在西凉军,西凉人多行事暴烈,但于我本人而言,还是这般安静的好。”
    顺着姜维的话,贾诩不动声色地把自己从西凉军撇了出去——虽然不知道姜维到底是哪边的,但先把自己从西凉军撇开准不错,要是姜维真跟西凉军交好,也不至于隐藏在着皇宫之中。
    听到贾诩不咸不淡的回答,姜维笑了笑,他的眼睛看似注视着天空,实际上却是盯着那张飘在空中的纸片——那纸片不自然地抖了一下,长时间操纵纸片是个精细活,虽然不怎么耗费真气,但委实消耗心神,这纸片是贾诩的防备不假,可也会在无意之中暴露贾诩那隐藏极深的心境。
    “若是整个世间都能像此时的长安一样就好了……”
    感慨了一番世道,姜维转头看向贾诩,却是笑着抛出了一个问题。
    “……只是闲聊,余观贾诩先生非凡人,不知在贾诩这非凡之眼中,当今天子如何?”
    “天子……”
    这问题无疑是一记直到不能再直的直球了,却是瞬间打乱了两人的机锋节奏,在姜维暗藏锋芒的目光中,贾诩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先生不觉得,当今诸侯乱世,天子之位实则是个囚牢,在其位之人若是想有所作为,第一步就应该脱离那个囚牢?”
    “这……”
    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是他想做天子,还是他想匡扶汉室?
    “先前听先生的意思,先生似乎没有长久呆在西凉军的打算?”
    还没等贾诩辨明姜维话中的意思,姜维又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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