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天启皇帝觉得很不可思议。
    因为张静一分明奏报,这个麓山先生,确实和衍圣公没有太大的关系。
    若是真有联系,张静一早就大做文章了,还等着给衍圣公搜罗出这么多罪来?
    毕竟……谋反就足够这衍圣公枪毙一百回了。
    既然如此,那么……杀衍圣公,和这麓山先生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天启皇帝凝视着张静一,道:“你继续说下去。”
    张静一道:“这个叫麓山先生的人……绝不是省油的灯……陛下想想看,勾结辽将,与衍圣公的女婿勾结,又想办法,影响到了外戚张家,这朝中有几个人和他勾结,迄今为止,更是一无所知。可怕的还不只是如此……而是这个麓山先生一直都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陛下,此人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可实际上……只是在背后来影响,却好像又根本不存在于世上一般,那么……臣的推断是,此人智计过人。这其二嘛……”
    天启皇帝瞪他一眼,才道:“不要卖关子。”
    张静一便道:“这其二,便是此人一定有着巨大的背景,以至于他与任何人接触,都能取信对方。”
    天启皇帝颔首。
    这倒是实话。
    有的人出门就是靠刷脸的,当大家知道此人是个厉害人物时,那么接触各色人等,大家才肯跟他干此等要命的勾当了。
    天启皇帝也不禁好奇起来,于是眼眸紧紧地盯着张静一,道:“这样说来,那么……此人……到底是谁呢?”
    “臣不知道。”张静一叹了口气。
    天启皇帝道:“那么卿家方才……”
    “其实臣很担心。”张静一认真地道:“正是因为此人背景深厚,而且从他行事风格来看,是个极谨慎之人,所以……臣担心的就是,陛下安然回到了京城,识破了乱贼的奸计,那么以此人的谨慎,一定会立即开始隐匿起来,甚至远走高飞,自此之后……便无影无踪。”
    天启皇帝颔首,张静一的判断确实没有错,这个人行事缜密,虽联络了许多人,但是事后却发现,竟都没有一丁点的痕迹,那么这个人的谨慎,就显而易见了。
    现在事情败露了,依着这样谨慎的性子,此人会立即消失,乃是情理之中。
    张静一接着道:“可是此人一旦远走高飞,那么这线索,也就彻底的断了。陛下……勾结辽将,差一点杀死陛下,甚至是……种种的后手,现在回想起来,都禁不住让人心生恐惧,若不是陛下有齐天之福,现在胜负还未可知。”
    “这样的人若是不揪出来,不查出他的背景,这迟早会成为我大明的腹心之患,正因为如此,臣才果断杀衍圣公。”
    天启皇帝此时就像一个好奇宝宝,正襟危坐地看着张静一:“这是为何?”
    “这就好像钓鱼,鱼儿要逃了,此时要做的就是抛出一个更大的诱饵,让对方觉得有机可乘。我想……那麓山先生,已是准备擦除所有的痕迹,准备全身而退的时候了。可就在此时,倘若当他得知了臣杀死了衍圣公全家,他会如何?”
    天启皇帝眼前一亮,不禁道:“妙啊,他一定会觉得……还有机会。”
    “自然……此人为了杀死陛下和臣,可谓是挖空了心思,这个时候,突然一个巨大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怎么肯放过呢?所以臣料定,此人既谨慎,可同时对陛下和臣也是恨之入骨,一旦有机会,他一定会愿意冒险,继续留在京城运作。”
    天启皇帝醐醍灌顶,点头道:“不错,衍圣公的死,势必会引发巨大的争议和动荡,在他看来,或许这又是一个新的机会。那么……又该如何拿住此人?”
    张静一笑了笑道:“他肯留在京城,那就好办了。其一……他既然耐不住寂寞,一定要活动,而只要活动,便一定会有蛛丝马迹。除此之外……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看好戏的机会……所以……臣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想来,很快就要收网了。”
    天启皇帝禁不住咬牙切齿,道:“这个人为了弄死朕和卿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人,实在可怕……若是能拿住此人,朕倒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何如此,更想知道,他的背景到底深厚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要尽快将此人拿下,这些人,实在可恶,我大明怎么就有这么多的乱党和反贼,尤其到了朕这儿……”
    张静一心里想,大明好几个皇帝都死得不明不白呢,你猜是为了什么?
    要知道,嘉靖皇帝那个人精,可是吓得在宫里连药都不敢乱吃呢!
    更何况,你不是还抄了这么多人的家吗?
    这不,副作用出来了。
    当然……张静一却没有点破,只是道:“臣自知事关重大,自然竭尽全力。”
    天启皇帝对于张静一还是极信得过的,既然张静一说了竭尽全力,就说明事情已有了眉目。
    张静一随即告辞。
    出了宫门,张静一心里却想,这杀衍圣公的事虽算是过去了,只怕不少人,已将他恨之入骨吧。
    他从前读史的时候,总觉得史记中许多名臣推动改革,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好下场,勉强有几个成功的,最终也遭受秋后算账的结局。
    而这些推动改革之人,其实已经算是十分谨慎小心,尽量的还照顾着旧贵的一些利益,只是即便如此,依旧不能善终。
    如今……他才方知道,想要在一群天生的人生赢家们手里夺食,是何其难的事。
    不过……张静一没有选择,倘若他不是两世为人,不知历史的走向,或许还可舒舒服服地混吃等死,可时至今日……已没有选择了,明就算不亡于建奴,也会亡于流寇……张静一未必在乎明朝是否毁灭,可他在乎自己和真心真意对待他的天启皇帝。
    既然如此,看来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那些旧贵们狠,那他就要比他们更狠。
    他们的拳头硬,那他就要比他们更硬。
    回到了千户所,张静一才刚刚落座,立即便见几个锦衣卫武官徐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王程,其余刘文秀人等。
    他们一一做了汇报,张静一现在几乎是一言九鼎,他慢悠悠地端起了茶盏,而后呷了口茶,才抬头看向王程道:“那个麓山先生,现在可有眉目?”
    “查过了。”王程肃然道:“昨天夜里,有不少人往陈演家走动,都是商议着,怎么对付殿下的,其中有七个人,有可能是麓山先生,此后……又进行了一些排查,和偷偷的走访,现如今,有嫌疑的便有两个……这两个人……已经开始追踪了。”
    “除此之外……也已开始摸他们的底细……只是殿下……你怎么就那么确定,麓山先生一定会在昨夜陈演的宾客之中呢?”
    张静一笑了笑,便道:“很简单,因为这个人过于谨慎。”
    王程一愣,甚是不解道:“若是谨慎,岂不是更不会去吗?”
    张静一摇摇头,道:“这你便不知了,谨慎的人……还有一个特质,那就是不肯真正相信别人,这么大的事,今日就要决定我的生死了,他又怎么肯假手于人?他一定会亲自去陈演家,了解一下这些人打算如何对付我,否则,他如何能安心?”
    “再者说了,当时去的宾客这样多,这个人一定在众人之中并不起眼,而他已料想到,我正为杀死衍圣公的事而焦头烂额,一定顾忌不上他,你看,既然完全没有风险了,又可了解实情,何乐而不为呢?”
    王程听罢,点点头道:“不错,换我我也去。”
    张静一此时则问道:“这两个人,为何有最大的嫌疑?”
    于是王程道:“其中一个叫邓文,邓文这个人……并不是官身,却喜欢四处走动,与人结交,他住在一处会馆里,平日里,很爱与人交往不说,就在几日之前,就在陛下回到京城之后,他突然收拾行囊,说要回乡,只是却迟迟没有动身。”
    张静一眯着眼,暗暗点头:“还有一人呢?”
    王程便又道:“还有一人,叫姜胜先,此人深居简出,按理来说,不会参加这样的聚会,他也没有官身,听闻从前是个举人,可中了举人之后,就没有继续科举,宛如闲云野鹤一般,也不爱和人交往,可是这一次……”
    “你是说,事有反常即为妖?”张静一笑了笑。
    王程点了点头。
    张静一呼出一口气,道:“这二人……不要查得过紧,而且我猜测,他们所用的身份,未必真实,可能只是伪造了一个身份。总而言之,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可是……”
    “人还是得看紧了,他们身边所有打过交道的人,都要摸排清楚……我可不听你们什么嫌疑,我要的是真凭实据,若是抓错了人,或者是遗漏了什么,到时……我们便都下不来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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