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人的眼神,已呈死鱼状。
    很明显,他有些慌了。
    “怎么可能?”老人道:“老夫也算是身经百战了,那周参将的家丁,老夫是见识过的,不敢说天下无双,可也是难得的精锐,周参将这个人,擅长的便是骑兵,乃是我辽东难得的后起之秀。这样的人……怎么会这般……这般……”
    他已无法想象出什么形容词,来形容这种惨败了。
    他甚至可以接受一百人战胜了一千骑兵。
    但是在这个过程之中,一定是凶险万分,双方你来我往。
    可现在听这千户的话,却好像是在听天书一般。
    这已完全超出了老人的认知范围了。
    “你……你……你胡说!”
    方才还很淡定的老人,现在却是勃然大怒。
    其余人也哆嗦着看着眼前的千户。
    千户嚎哭着道:“我胡说什么,我能胡说什么?周参将死了,这才多久功夫,我们便败下了阵来,这也是做不得假的,如今……不少将士,都已开始逃散了。还有人想出城,我听人说,城门口,也有这些人,这是将咱们堵着,瓮中捉鳖啊。明公……这等事,就算要胡说,也胡说不得的……”
    瓮中捉鳖……
    “他们有多少人?”
    “不知多少,不过想来,也不过数千。”
    数千人……
    他们就想在锦州瓮中捉鳖,是谁给他们的自信心?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个千户,横竖看着都不像是在说假话。
    那么……似乎只有唯一一个可能了。
    老夫慢悠悠地道:“事到如今……大家不能乱,若是乱了,就是个个击破。都不要慌,不要慌!”
    他说话掷地有声。
    虽然在经过了一次失态之后,可老人很快就开始恢复了镇定的样子。
    当然,这一次镇定,让人觉得有些不同。
    老人道:“退一万步……退一万步来说,这真是东林军,当初当真……周参将没有杀死皇帝,那么……那一夜,杀死的是什么人?这个周参将,平日里若是杀良冒功也就罢了,难道还会在这样干系着身家性命的大事上头昏头吗?这么说来,周参将杀的人是真的,可为何现在又冒出来了一个东林军吗?这……这是陷阱……”
    说到了这里,老人禁不住冷颤。
    陷阱?
    所有人都惊慌起来。
    他们原本以为,他们才是设下陷阱的人,他们是猎人。
    可若这是陷阱,这就说明,真正的猎人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而他们,自认为自己乃是猎人,可实则上,却是猎物而已。
    一旦如此,那么……
    老人脸色越发的凝重:“这天下,敢设下这样陷阱的人,只有一个人,这个人……是……”
    他说着,看着众人,众人身上还头戴孝帽,身穿素衣。
    老人已经不敢继续去想象了。
    若真是陷阱,那就太可怕了。
    于是有人道:“明公,现在该怎么办。不如弟兄们……跟他们拼了,我就不信,我们城中这么多人……”
    老人道:“拼,你拿什么拼?靠锦州的城墙,城墙已经破了,靠咱们的士兵?若是让士兵去杀人,他们敢杀,可让他们光天化日的弑君,他们敢吗?就算他们敢,这些东林军,你们难道没有见识吗?”
    是啊。
    士气是多变的。
    而且……如果周参将就这么死了,而且还死的这么惨。
    那么现在在情况未明的情况之下,继续这样拼杀,只是找死。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老夫算了一辈子,结果临到老来,千算万算,却是漏了一件事啊。现在……现在他们人在何处?”
    “听闻,就在巡抚衙门。”
    “得去巡抚衙门?”
    “这样就去?”有人畏惧道:“明公,若是那边发了狠……的话……”
    老人深吸一口气,道:“若这真是陷阱,我们现在光天化日这样做,就是谋反。”
    “可是当初夜袭了那些‘东林军’,杀死‘皇帝’,该怎么解释?”
    老人沉着声音道:“这是周参将带兵去袭击,与我们何干?周参将已死,我等当然什么都不知情。”
    这个理由令大家很满意。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
    若是这样,就说得通了。
    却也有人道:“可若是继续查下去呢?继续查下去,不可能不露马脚。”
    老人道:“有一句话,叫做法不责众。”
    他叹息了一口气之后,继续道:“咱们这么多人,这辽东的事务,无论是军政,还是民政,哪一样不是操持在我等的手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即便是那些什么巡抚,什么督师,都不过是过客而已!朝廷想要辽东安定,就绕不过我们,能设下这样陷阱的人,一定比我们更清楚这个道理。”
    随即,老人又道:“设下这个陷阱,只怕是要对我们进行敲打。可一旦知道,此次牵涉的人有多少的时候,他未必就敢对我们如何了。所以……老夫就赌一赌,这大明到底还要不要安辽东,又要不要御建奴,除非他们想要辽东大乱,否则……决计不敢如何。到时候,只要将所有的罪责都丢给周参将,我等自是清白之身了。不过眼下不能继续耽搁了,要立即采取行动。”
    说罢,老人扫视了众人一眼,才道:“我们所有人都要去,一个都不要遗漏,要让他们知道,辽人守辽土,可若是没了辽人,那么……辽东从此与大明再无关系。”
    “真去?”有人不安。
    “怎么,你还想躲起来?”老人冷冷地看着说话的人,严厉的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以为你躲得掉?谁不去,那么这罪责就在他的身上好了。这个时候,我等已是休戚与共了!”
    “想逃?能逃去哪里,又逃得掉吗?你可以逃,你的家人呢?你的族人呢?你这数代的经营呢?”
    此言一出,大家再没有什么话了。
    便有人道:“明公说的对,大家不要慌,去了便是了!我们这么多人,怕个什么?诚如明公所言,朝廷投鼠忌器,还能如何!这些年来,那皇帝哪一日不想除掉我们?可又如何呢?最后不还是要忍气吞声?分明知道我们在辽东做了什么事,还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看……与其做缩头乌龟,不如明公带头,咱们一道去会一会他们。”
    “对,该去。”
    “谁不去,到时便准备担着这天大的罪责吧。”
    “走。”
    这老人此时定了定神,对一边伺候的人吩咐道:“取老夫的赐服来。”
    于是,便有家丁取了一件钦赐的斗牛服来。
    这老人将斗牛服披在身上,这斗牛服本是一品官员的赐服,只是到了后来,宫中赐予了不少朝廷的重臣。
    在京城,斗牛服可能有不少。
    可是在这辽东之地,能得这样赐服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老人披上之后,任由人帮着系上了银腰带,随即深吸一口气道:“走。”
    “走。”
    浩浩荡荡的人,已自宅邸出发。
    很快,便有生员火速朝着巡抚衙门奔去。
    “让他们来。”张静一听了汇报后,便下令道:“不必阻拦。”
    “喏。”有人应命而去。
    而此时,站在张静一不远处,天启皇帝也抵达了这里。
    他背着手,看着自己的神位,起初是哭笑不得。
    不过很快,他拉下了脸。
    此时,他依旧对着神位,目光没有在神位的位置上移开。
    他此时,似乎对于外头发生的事,漠不关心。
    而张静一,继续在一旁喝茶。
    大堂之中,静谧的可怕,没有丝毫的声音和响动。
    直到一炷香之后,有人道:“陛下,恩师……人来了……已在外求见。”
    天启皇帝置若罔闻。
    张静一则是站了起来,看向天启皇帝道:“陛下,见一见吧。”
    “好。”天启皇帝点点头道:“依你的,那就见一见。”
    …………
    老人带来的人,足有数百之多。
    这锦州城上上下下,但凡是头面的人,都来齐了。
    既然躲不过,索性就跟着老人来拼一拼了。
    何况……老人说的对,他们现在有两件大好的利器。
    一件是法不责众,一件是投鼠忌器。
    此时,有人冷声喝道:“陛下有旨,请尔等入见,不过里头狭小,只可见三十人,其余之人,就在此等候。”
    于是,众人又窃窃私语。
    老人干脆利落地道:“老夫与参将以上的人进去,其余之人,就在此等,大家不要急,不会有什么事。”
    这一路过来,老人其实已经想明白了关节,此时反而不急了。
    罪责,当然是死的人担着,这黑锅,活人是背不动的。
    只要有人担了罪名,那么其他的就有转圜余地了。
    若是陛下当真活着………至少也会以社稷为重。
    他穿着斗牛服,威风凛凛的样子,率先跨进了门槛。
    其余之人,见他如此,也都定了定神,跟随在他身后,纷纷鱼贯而入。
    老人一脚踏进大堂的时候,便立即看到了天启皇帝,只是……此时老人,还是禁不住大吃一惊。
    ……………………
    第四章送到,很快第五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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