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巷中,福州城三大员到齐后,最开始的不是进攻,而是噼里啪啦的打起了板子。
    就在巷子边上,总督魁伦的戈什哈把王守备和鸟枪兵把总按在一个长条凳子上,一人打了二十军棍,直打的两人惨叫连连。
    当然他们这还算好的,十几个巡抚抚标的标兵和两个旗人兵丁被推到了路中间,当场就给砍了头。
    不过抚标的标兵是按照临阵脱逃被斩杀的,两个旗人兵丁则是因为护卫不力,导致主将阵亡而被砍头的。
    一看清兵都在杀自己人了,闽浙总督、福建巡抚等大员也在,囚车后的六人对望了一眼,陈刀仔对着林逢吉拱了拱手。
    “还不知道先生真名呢,咱们还是互相通个姓名吧,等会到了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林逢吉深吸了一口气,刚刚他被惨烈的搏杀吓坏过,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不用去死,但这会,他终于不用选择了,因为命运已经帮他做出了选择,外边足足一千绿营大兵,不会再有活路的机会了。
    想通了这些,林逢吉忽上忽下的心情终于稳定了下来,他对着陈刀仔拱了拱手。
    “在下侯官林逢吉!”
    “同安陈刀仔!
    福清赵鼠仔!
    连江黄五!
    围头疍家四!
    惠安朱七!”
    六人依次通了姓名,陈刀仔突然像想起来什么来了似的,他从胸口掏出一张白绢递给林逢吉,绢布上朱砂写着几行字。
    “林先生,这是有人让我交给你的!”
    林逢吉有些诧异的接了过来,谁会通过一个洪门死士来给自己这个?他慢慢的打开,竟然是一首诗!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林逢吉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他认出来绢布上的字是谁写的了,除了明王殿下,没人能把毛笔字写出这样一种十分别扭的感觉来。
    灵台无计逃神矢这一句,林逢吉不是很懂,想来应该是自己的学识不够,但后面三句他是懂的。
    风雨如磐暗故园,明王殿下这是在表明心迹,他挚爱着饱受摧残、国破山河在的故乡。
    寄意寒星荃不察,应该是写给他的,明王远在交趾,只能把心里的敬意,通过天上的寒星寄托给自己。
    我以我血荐轩辕,则是明王称他为同志的原因,他知道自己是要血荐轩辕,换取其他人的反抗之心。
    林逢吉珍重的把这张白娟布贴身放好,随后跪下来对着南边拜了三拜,有些这样的传世诗文传记他的一生,足够了!
    等到林逢吉拜完,陈刀仔等人对着林逢吉弯腰拱手,就拿着燧发枪走了出去。
    对面的清军排出了相对整齐的横排,光是鸟枪就有几百杆,他们这几杆燧发枪和一个破囚车是没法防守的,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了,不过今天已经拉了这么多绿营兵垫背,够本了!
    “砰!”已经脸色苍白的如同白布的朱七扣响了扳机,一个绿营兵惨叫都没发出就栽倒了!
    不过对面几十杆鸟枪也开火了,十几颗铅弹同时击中了朱七,只是朱七的身上却没有多少鲜血飚出,他的血,已经快流干了。
    “呀!”一只胳膊不自然扭曲着的赵鼠仔狂叫一声,他开不了枪,也拿不起刀,干脆就嚎叫着向前冲去!
    这个瘦高的汉子是福清海坛岛的渔民出身,习过武,为了给得了痨病的儿子求一条活路,而主动来应募这必死的活计。
    火光闪过,弥漫的烟雾中,赵鼠仔仿佛看见了一个胖高胖高的少年人,模样有点像他那个饱受痨病折磨,六岁了才二十来斤的儿子。
    这么胖乎乎的,肯定是天天吃肉才能长得起来的,想来痨病也应该好了,赵鼠仔想到。
    酷似他儿子的少年人穿着绸缎的衣服,身后跟着丫鬟仆人,正在对着一块牌位叩拜,烟雾缭绕间,牌位上依稀写着,家严赵讳同老大人之位。
    赵同是赵鼠仔的大名,但从来没人这么叫过他,都是鼠仔、鼠仔的喊。
    一颗炽热的铅弹击中了赵鼠仔的胸口,他并没觉得多疼,反而还觉得身上暖和和的。
    “值了!真值了!”他喃喃的自言自语了两句,噗通一声倒下了。
    赵鼠仔倒下的时候,黄五也不行了,这个矮壮的汉子,全身插着七八支箭矢如同刺猬般,这是二楼哈当阿的戈什哈射的!
    陈刀仔躲在一根柱子后面不停的深呼吸着,虽然感觉自己小腹急剧的胀疼,仿佛马上就要尿出来了一样,但陈刀仔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他手里还有三颗苦味酸炸弹,身上的铅子和火药用完了,这三颗苦味酸炸弹是他仅剩了杀敌手段了。
    砰!砰!飞射来铅弹,打得陈刀仔藏身的柱子木屑乱飞,闽浙总督魁伦脸黑的跟锅底似的。
    你玛德就剩三个反贼了,还不敢上前,就在远处攒射,这像话吗?
    再说了,这火药产生的烟雾这么大,万一反贼借机逃遁了,这责任算谁的?
    魁伦没有说话,但他身边的戈什哈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一个戈什哈手一挥,督标的鸟枪兵就停止了放枪,随后七八个人一群,小心翼翼的朝着陈刀仔靠近。
    “轰!轰!轰!”三声爆炸响起,五六个督标士兵和陈刀仔不见了,他们也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了,残肢断臂交织在了一起。
    眼见前头四人都已牺牲,疍家四倒是十分淡定,这样的生离死别,在他们这些东亚不可接触者身上,随时都在上演着。
    说起来他和交趾的明德侯黄老四,还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黄老四祖上是金门附近的疍家人,他是围头的疍家人,隔得并不远。
    所以疍家四是极度羡慕黄老四的,一个在外人眼中连姓都不配拥有的疍家人,竟然能成为明王麾下的第一猛将,交趾勋贵的第二把交椅!
    这在疍家四看来,这才算是人,比起来,他只能算是水里的鱼虾蟹。
    不过,疍家四露出一丝笑意,自己的父母儿女终于可以不用再做鱼虾蟹了!
    他想起了那个为她生了一双儿女,死后却连块墓地都弄不到,只能用几根木头扎成筏子水葬的妻子,疍家四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要是她还在的话,也能到交趾去过好日子了。
    “鱼娘,你等着我,这次我投胎投好点,投到一个交趾老爷家,到时候八抬大轿的来娶你!”
    疍家四面对着无数围过来清兵,缓缓的脱掉了身上满是血迹的上衣,随后一手拿着一把腰刀耍了个花招,不丁不八的站着。
    “围头疍家四在此,大好头颅谁敢来取?”
    “你娘的反贼!”一个魁伦的戈什哈头子怒骂一声,阻止了正要射疍家四的鸟枪手开枪,随后他拿着一柄长刀冲了出来。
    “正黄旗爷们汪佳.长胜,前来取你狗头!”
    长刀自左而右斜劈了过来,疍家四轻巧的一退,长胜就劈了个空,他刚想收刀再劈,
    疍家四完全不给他机会,左手之刀割向了长胜的大腿,右手之刀直刺长胜胸口。
    完全没想到疍家四来刀如此之快的长胜没有办法,只能拼着大腿挨上一刀,回刀格挡住了疍家四直刺他心口的一刀。
    凄厉的一声惨叫,长胜的大腿上血光一闪,疍家四怒吼一声,猛进一步,双刀再插长胜胸口!
    砰!砰!枪响了,疍家四身上冒出几点血光,他迟疑的楞了一下,手中的钢刀当啷的掉到了地上。
    “你!不行!”眼神开始涣散的疍家四脸上露出一丝讥笑,直挺挺的栽倒了。
    长胜只觉得全身一阵阵发麻,如果身后的几个督标鸟枪手没有开枪的话,他肯定就交待了!
    想要张嘴说几句硬气的话,他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张不开嘴,不但嘴张不开,连手脚都动不了,浑身就像是瘫了一样,同时裤裆里还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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