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乎是他最初的记忆,这一记便记了整整两辈子,只是这两辈子的经历,却也深刻让他明白了这‘难得’一词,又到底是有多难。
    从城楼上下来,胤禔跟上胤礽正想再说些什么,胤祉的马车却也赶巧进了城门,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胤祉下车打了个千,似乎对在这里见到他们颇有些意外,脸上先前那失态之色已经很好地掩了去。
    胤礽笑了笑,问道:“三弟是出城来送那位小世子的吗?”
    “对。”
    且不说他给自己做了几年的伴读,如今又是指了婚的未来姐夫,于情于理他都该来送行,胤祉对此倒是很坦然。
    胤礽的手指了指他的眼睛处:“红了。”
    然后在胤祉慌乱间下意识伸手抹自个眼睛时,大笑着进了一旁的茶楼里去。
    “别再抹了,爷逗你的呢,随爷来喝茶。”胤礽的脚步没有停也没有回头,却是大声提醒着他跟上。
    胤祉又是一愣,胤禔失笑不已,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一步进了茶楼里去。
    二楼的雅间里,胤礽坐在靠窗的位置,漫不经心地抿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胤禔和胤祉两个闲聊,目光却是大部分时间都落在窗下熙熙攘攘的热闹街景之上。
    胤禔几次欲言又止,想问他先前在城楼之上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旁边还有个胤祉在,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便也只是说些无趣的琐事,偶尔给胤礽斟茶,递块糕点。
    而胤祉心事重重,勉强打起精神应付他们,大部分时候是在走神,便也没注意到胤礽和胤禔之间不对劲的暗潮涌动。
    一刻钟过后,敲门声响了起来,门口的侍卫低声禀报:“爷,岳端贝子来给您请安。”
    “让他进来。”
    胤禔有些诧异,看一眼胤礽自若的表情,似乎早料到如此一般,便明白过来胤礽大概是专程在这里等岳端的,只是他和胤祉两个也在……
    岳端推门进来,看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俩人,微怔了一下,随即便赶紧向三人请了安,胤礽命人给他赐了座,先开口道:“从南边回来也有一阵了,爷本该请你来好好叙叙旧的,没想到这一忙便给耽搁了,如今你倒是又要离开了。”
    “是奴才该来给太子爷您请安的,”岳端忙道:“只是奴才身上还戴了孝,委实是怕冲撞了太子爷您。”
    “那又有什么关系,爷还在乎这个嘛。”
    “太子爷说的是。”
    俩人你来我往地客套,胤禔听着有些好奇,不免多看了岳端一眼,也开了口,问道:“安亲王新薨,岳端贝子怎不留京里守孝,反倒是主动请征准噶尔?”
    昨日康熙已经下了亲征的圣旨,而岳端也在追随安北将军恭亲王常宁的队伍由喜峰口而出北上的名单之中,上战场争功的心情不难理解,只是安亲王才去世几个月,岳端这孝就不守了,不免让人不好想。
    岳端似乎早料到了胤禔会有此一问,镇定地答道:“守孝守孝,不在守在孝,有这份心就够了,在哪里都是一样。”
    这话倒是新鲜,胤禔笑了笑便没有再问下去,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怕也不过是因为在京里待不下去吧,虽然几年前的事情众人已经淡忘,但安王府自个家中却怕是这辈子都安平不了,即使安王府一早就分了家,但留在这里,始终他也是讨人嫌的那个。
    胤礽道:“爷听皇上说,你已经和他提过了从准噶尔回来就回福建去?”
    “是,奴才想着还是在福建自在,而且奴才的差事还没完成,不敢耽搁了。”
    胤礽点了点头,端起茶抿了一口,又道:“去了战场上便好好表现吧,凭你的本事,总会有能出人头地的一日,却也不过,这脾气还得收敛着点,做事之前先掂量三分,别都由着性子来。”
    “奴才一心为朝廷,不敢贪功,便先谢过太子爷提点了。”
    胤禔意味不明地看了胤礽一眼,这话说得,怎么有点在含沙射影讽刺人的意思呢?
    回宫之后,胤礽回毓庆宫换了身衣服,便去了乾清宫给康熙请安。
    亲征离京的日子在三日之后,箭在弦上,康熙的身子却是不好了。
    胤礽进门的时候梁九功正在给靠在床头的康熙喂药,胤礽上前请过安,看了看康熙略显疲惫的神态,关心询问道:“儿臣刚听人说您病了却让人不要声张,汗阿玛,您还好吧?”
    “无事,”康熙摆了摆手,又叮嘱道:“你也别给朕说出去了。”
    若是被下头那些原本就不赞同他亲征,却是坳不过他自个执意要去的大臣知晓了,怕又要泣泪跪求他收回亲征的成命了,上一回平三藩时就因为总总因由没有去成,这一回康熙却是铁了心要上战场。
    而且染了风寒而已,在他看来却也不过是喝几服药就能好的小病。
    胤礽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终是劝道:“汗阿玛,您身子不适,还是得好生养着,这一回去准噶尔有二伯五叔他们,您又何必再操心,非要亲身前去……”
    “你不必说了,朕意已决,你只要帮着朕把京里的这些事情看应好,朕便也放心了。”
    胤礽暗下叹了叹气,垂下了眼:“儿臣省得的。”
    从乾清宫里出来,乍起的秋风拂面而过,胤礽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到底他还是没有说出口,由他来代皇帝亲征。
    几只掠地而起的乌鸦在头顶房梁前盘旋不散,粗噶的叫声有些刺耳,乌鸦是满人的吉物,只是胤礽每次看到,却总觉得这样场景透着点说不出的凄凉。
    第一次生出征战沙场的心思是什么时候,胤礽已经记不得了。
    金戈铁马,狼烟烽火的场景,身为男子,或多或少都会心生些向往,胤礽也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给他这个机会,他要如何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只是从来也就只是想想而已,他的身份让他很清楚的明白,他是没这个机会的。
    而第一次真正将这样的请求说出口,却是在那种万般无奈的情形之下,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搏,明知道康熙不会允许,却也还是心生奢望,总想着,即使马革裹尸还,也好过在这高墙之内聊度余生。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被废被囚有好几年了,每日看得最多,听得最多的便也就是这乌鸦在头顶盘旋,凄厉的喊叫声声声撕心裂肺的凄凉。
    那是他十几年落魄余生最凄惨的噩梦,多少次他都以为永远再无醒来的一日。
    胤礽闭了闭眼,随即又笑了,抬脚大步离开了乾清宫。
    ☆、邀宠
    林子里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疾驰声,胤禔双脚夹紧马腹,一手往下拉紧缰绳,一手背过去在随身背的箭筒里一抽,在马停下的瞬间,手中的箭便已搭上了弓。
    ‘咻’的一声,半点不犹豫的,胤禔手里的箭便出了弦,动作爽利,干脆利落。
    只可惜,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一箭却没有射中那他盯了许久的目标。
    半道里杀出来的另一支箭与他的箭撞在一块,双双打偏了,而那被他盯上的猎物——浑身花纹匀称漂亮身形矫健的猛虎惊动之下转过身,愤怒地正欲朝他扑过来,下一刻便堪堪栽进了它身旁一早就掩埋好的捕兽坑里。
    胤禔不悦地转头看那突然冒出来与自己抢猎物的人,见是那嬉皮笑脸时常黏在胤礽身边的雅尔江阿,便是越发心中不快,狠狠瞪了他一眼。
    雅尔江阿倒是老神在在,明摆着看着胤禔不高兴了,依旧是厚着脸皮上前来先请过了安,接着又跟着请罪:“贝勒爷恕罪,奴才并非有心与您抢,只不过这坑奴才一早就让人埋下了,眼见着猎物都到了眼前,想着沾了血破了洞的虎皮便不值钱了委实可惜,这才情急之下出了手,还望贝勒爷勿怪。”
    胤禔在心中冷嗤了一声,面上却是大度地挥了挥手,也不再理他,拉着马缰调转马头走了。
    雅尔江阿笑了笑,对得罪了这位贝勒爷完全不以为意,高兴地命人去将那已成瓮中之鳖的老虎捆了闷死再剥皮。
    又在山林里转了一阵,再无其它入得了眼的东西,胤禔觉得没趣便拉马回了去。
    回到营地后,想起那到手又飞了的猎物,胤禔还是觉得可惜,心中暗骂那雅尔江阿多事,他的奴才方顺见到他回来,忙上来帮他拉马,跟在他身后絮絮念叨着:“方才简亲王大阿哥活捉了只大老虎回来,可是好不威风呢,那虎皮看着可真漂亮……”
    “闭嘴!”胤禔忍无可忍地呵斥道。
    方顺连忙掌嘴,然后却又嘀咕:“简亲王大阿哥还说要将虎皮送去给太子爷呢,太子爷这回肯定很高兴……”
    正欲回去歇息的胤禔闻言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向方顺:“你方才说……雅尔江阿要将虎皮送给太子爷?”
    “奴才是有听大阿哥的人提过。”
    胤禔微眯起了眼,想了片刻,吩咐道:“一会儿去请他过来,就说爷有事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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