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郑译是个惜命的人。
    自从李穆和刘昉相继出了意外后,他再蠢也能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更何况郑译一点都不蠢。
    郑译向朝廷告病休假,连朝议也不去了,成日就待在家里养花弄草,看书写字。
    一连数日,眼看元宵佳节,家人出门赏灯游玩,郑译有些闲不住,几次想出门,都被家人劝说下来,秦王府夜宴在京城何等盛况,他都忍住没去。
    结果昨夜秦王府就出了事。
    郑译庆幸之余,更不敢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了,甚至直接就宿在书房里,谁来叫也不离开。
    秦妙语不知道郑译与敌人是否暗中有所瓜葛,又怕贸然化暗为明容易打草惊蛇,只能暗中监视保护,几乎日夜不休,未敢懈怠。
    可未曾料想,千防万防,还是出了意外。
    方才日蚀出现,京城震动,百姓惶恐,郑府乱作一团,郑译听闻消息,从家里疾奔而出,面色大变,嘴里念念有词,说要入宫面见圣上,家人拦也拦不住,只得备上马车送他入宫。
    秦妙语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传说中的天象,难免乱了片刻手脚,在郑译上了马车不久就追赶上去。
    但为时已晚,郑译的马车停在半道。
    车夫说主人腹痛如绞,临时下车去借一户人家如厕,以免入宫失礼,于是看见街边卖豆腐的铺子,匆忙去借了茅房使用,谁知这一进去就没出来。
    秦妙语疾奔入内察看,果不其然,郑译已经死去。
    “他浑身没有伤口,还未让仵作看过,不知是否中毒而死。”
    “听郑家人说,他平日有心疾旧患,可能是被天狗食日一吓,心疾发作暴毙身亡。”
    “但我认为,应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是我监管不力,致令郑译死去,还请崔尊使降罪!”
    秦妙语一口气说罢,心犹悬在半空。
    她虽然不是左月局下属,但这次凤霄身在囹圄,让他们协助崔不去,实际上也就相当于让解剑府暂时听命崔不去调遣的意思。
    秦妙语觉得,若非她的疏忽,郑译是可以不用死的。
    先有日蚀,后有郑译的死,有心人难免又会再生波澜,拿今上帝位大做文章。
    如今朝野纷乱,乱象迭出,连朝中重臣,私底下也未必没有嘀咕几声的,自打开皇四年入春以来,一件接着一件,就没停过。
    甚至有人开始议论起改名号的事了。
    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若说之前,秦妙语也对那套改朝换代逆天而行的说辞嗤之以鼻,现在她却不敢如此肯定了。
    这就是天灾人祸,谣言带来的力量。
    如果连秦妙语都如此,那么民间百姓的看法,也就不问自明了。
    崔不去没表态,先望向明月。
    明月叹了口气:“我这边呢,事情比较复杂。”
    他去面圣的时候,正好遇上日蚀。
    不说民间,当时连宫中上下,亦是一片惶恐,人心浮乱。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盛怒惊恐之中不忘想到与崔不去一样的问题关键,那就是太史曹在日蚀中的严重失职。
    他立马遣人去抓太史令,却很快收到太史令死于家中的消息,死因是中毒身亡。
    预测日蚀对于太史曹而言,是分内之事。
    但,如此大事,必须得知之后立马上报天子。
    若皇帝能及早得知,朝廷也能为此作更充足的准备,起码朝臣能及时想出应对的法子。
    太史曹中,除了太史令之外,另有太史丞、司历、监候等数职。
    也就是说,单凭太史令一人,瞒不下这么大的消息。
    据太史曹众人所言,负责观测天文的是司历李辛,他的观星术在太史曹之中首屈一指,连太史令洪元本人都有所不及。
    待皇帝命人捉来李辛查问时,李辛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指天誓日地说他当时就提醒过洪元了,洪元只道他会秘密上禀,让李辛不要四处声张,务必口风严实。
    李辛也知道兹事体大,不宜张扬,便老老实实不问身外事,憋在心里谁也不说。
    据他所言,过了几日,洪元就告诉他,自己已经禀报到皇帝那里去了,李辛一听,放心下来,不作它疑,毕竟洪元是自己的上官。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秦汉之后,观星测命看国运的司天之职逐渐被分化,官职也越来越低。
    太史曹这种地方,说重要自然很重要,但平日没什么事,就是个冷衙门罢了,平素少有人过问。
    谁知今日居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李辛才知道,洪元压根就没有把这件事往上报。
    明月知道事态紧急,打开话匣子就一口气说至此,这才停顿片刻喘了口气。
    “洪元也是自缢,在家中,留下遗书,说自己罪该万死,故以死谢罪,求陛下开恩,对他的家人网开一面。”
    崔不去挑眉:“他的家人。”
    都是办案部门,明月立时会意,知道他要问什么。
    “他发妻早逝,膝下只有一子,但儿子早在数月前就不见了,洪元对邻居的说法是离家游学。洪元平素性情有些孤僻,在朝廷里没什么朋友,所以几乎无人注意到这点。不过话说回来,寻常人避嫌,也不会与太史曹的官员走得太近。”
    明月没再说下去,事情发生太突然,他又忙着过来,只能得到这么多信息了。
    崔不去沉吟不语。
    明月和秦妙语都没有出声打扰他。
    谁都能看出来,眼前的局面对他们很不利。
    问题就在于敌人躲藏暗处,而大隋则是明处的庞然大物。
    这几年皇帝一直致力于解决北面的突厥人,双方你来我往,明刀明枪干过几回,大隋以沉重的代价迎来突厥人的低头。
    这是前所未有的功绩,就连前朝以英明著称的周武帝,都要迎娶突厥公主为正妻,以表睦邻友好。
    但,既然大隋不惧开战,突厥明面上暂时没胜数,各种暗算奇招开始频出不迭。
    云海十三楼所图甚大,萧履不是隋朝人,也没有家国之念,与突厥人合作起来自然也毫无忌惮。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更何况对方还利用天象来惑乱人心。
    洪元这枚棋子,恐怕从数月甚至更早之前就已经布下了。
    崔不去就是再神机妙算,也不可能算到敌人会拿洪元来做文章。
    彼时他正可能奔波在前往六工城的路上,忙着与西突厥使者密谈联盟。
    而萧履,却已经在算计着许久之后的一场混乱。
    事已至此,问罪追查还是其次,线索就此中断。
    真相几乎很难在一两天内查清,而明日就是佛会了。
    佛会将会在大兴善寺举行。
    北人信佛者众,大兴善寺以隋帝未登基前的封号为名,又有朝廷大力支持,俨然国寺规模。
    皇帝亲临佛会,寺中内外自昨日起就已经戒严封闭,僧众非得住持手令不得外出,里里外外,已被禁军围成铁桶。
    在出了日蚀的事情之后,大兴善寺的防守,只会更严,不会更松,务必会保证绝不出一丝纰漏。
    虽说已经作了万全的准备和安排,但明月与秦妙语仍有种预感,敌人一定也会借明日之机,掀起风浪。
    成王败寇,也许在此一举。
    然而敌人究竟会以何种方式出手,不得而知。
    秦妙语心中惴惴,忍不住道:“崔尊使,不如您劝说陛下,明日的佛会免了吧?或者寻个与陛下身形容貌相近的了……”
    不必崔不去回答,明月就否决了她的提议:“不行,若没有日蚀这一出,也许现在还能取消佛会,但现在为安定人心也好,为祈福赎过也罢,却是万万无法取消的!”
    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也许千方百计,就为了推动佛会的举行。
    秦妙语也知道自己的提议不可行。
    “恕我冒昧,不知二位觉得,敌人会在明天何处何时出手?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明月道:“大兴善寺必然是关键所在,不过几日前,崔尊使已经禀告陛下,将大兴善寺从上至下的僧人身份都彻查一遍,宽出严入,若无主持手令,不会再放一人入寺,寺中所有角落也命人仔细搜查过,确定没有藏匿杀手暗器,火药埋伏等。”
    秦妙语想了想:“很是妥帖。”
    她也想不出任何纰漏了。
    崔不去摇摇头:“还不够。”
    二人看向他。
    崔不去只道:“明月,我要你去帮我办两件事。”
    ……
    一般人,一辈子也进不了一次刑部大牢。
    进来的人,能安安静静待着,不被提审,不受刑罚,就已经谢天谢地。
    但凤霄很不满意。
    呜呜咽咽的哭泣从远处传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闹鬼。
    潮湿的气息从鼻前飘过,那是长久未见天日的腐草味道。
    凤霄索性盘膝入定,眼不见心不烦。
    练武之人一旦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便能彻底隔绝外界干扰,凤霄刻意将封闭五感,不去感知任何色香味和动静。
    此时他的周身有真气护体,若有宵小想趁机偷袭,除非到了萧履那等武功境界,否则只会自食恶果。
    可等他调息运功完毕,从封闭状态恢复过来时,便觉恶臭之味排山倒海一般涌来,差点没把他给薰吐了!
    凤霄: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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