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童开门,见是苏畅跟田青仁,顿时就哭了:“二位公子……”
    “怎么反倒哭了,病里的人,最瞧不得别人哭,你快把眼泪擦一擦,免得惹你家公子不快。”苏畅交待着。
    七公子眯眼躺在床上,动也不动,身边放着一个空碗,碗中是没有喝完的药,而桌上,放着开好的方子。
    “我家公子喝了药睡着了。”书童关上门,跟苏畅,田青仁三人在二楼木梯边说话:“大夫们开了方子,只说公子是发烧,退了烧,补补身子便好了,可药,公子也喝了,烧也退了,只是过两天,又会发烧,不知道是时气不好人容易着凉呢,还是公子身子弱造成的。如今公子甚至不太想喝药了………”
    “药还是得喝,你没事的时候就劝劝你家公子,让他……早些收拾了东西……回去才是正理……毕竟以前你们不常呆京城,会不习惯。回去……或许病就好了呢,何必在这里熬着。”田青仁从衣袖里摸出十两银子来:“这银子你先拿着,你们住在这里,总需要花销,这是我在宫里得的银子……”
    书童收下银子,这才回去伺候七公子了。
    芙蓉的病还未见好,七公子又这么病怏怏的,苏畅倒也没有心情喝酒,田青仁的脸色似乎比苏畅更差,他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酒气上头,他的脸都红了。
    桌上的菜,一点儿也没动。
    倒是杨老爷子得了孙子,喜气洋洋的:“今儿的饭菜不可口吗?怎么你们都不吃?”
    “可口,可口……”
    “我家新添了孙子,过几日就是满月酒了,可一定要来喝啊。”杨老爷子笑成了一朵菊花:“自从来了京城以后,我们家啊,就交了好运,不但没病没灾的。如今还添丁加口了,而且,这酒楼的生意,也一日比一日红火……”
    苏畅与田青仁似乎也没有兴致听杨老爷子说些什么。苏畅放了银子在桌上,跟田青仁冒着风雪出了门。
    一时走到街口,二人在台阶上站住,苏畅问田青仁:“可是宫里不如意?我怎么瞧着青仁你脸色不好?”
    “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宫里的差事极好。”
    “那你是怎么了?是身上不舒服吗?近来天冷,你可要多多保重才是。”虽然在朝阳门当值不累,也不需要来回走动,只是站那守着,可到了冬季,来回走动才不冷。一直站那儿,极容易冻病的。苏畅细心的交待他:“你可以里头多加件衣裳,从外头是看不出来的,只是会暖和不少。”
    田青仁点头。苏畅辞别了他,径直往苏府的方向而去。走出不远,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似的,他回头一看,正好看到田青仁正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他笑笑,田青仁冲他摆摆手。
    又走出一阵,苏畅又回头看看。田青仁正低着头站在雪地里,他黑色的铠甲红色的衣领,与雪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就好像无边的雪中,突然开出一朵黑花来。
    走到街口拐角处,苏畅又回头瞧了瞧。正好瞧见田青仁的身影闪进了酒楼里,想来他是回去看七公子了。苏畅一直觉得田青仁跟七公子交情匪浅,可田青仁不太爱说话,他也不好细问,只是听芙蓉说起的。七公子想要田青仁娶他妹妹,田青仁只是不答应。如此,七公子便在京城里守着,直到田青仁答应为止,想想天下间,竟有如此爱护妹妹的哥哥,这倒让苏畅感慨。
    苏府中堂。
    苏老爷穿着蓝底灰纹绸缎袄子坐着。他对面,是一个穿明蓝色连帽斗篷的女人,斗篷下面,是件淡黄色深边绸缎小袄,夹棉的裙角绣着一行整齐的菊花,菊花花蕊绽放,花蕊是金线织就的。而女人的面容,显的精致小巧,艳红色的唇色,红的像血。不由的让人热血沸腾。
    苏畅认得出来,这个人是宁夫人。
    苏老爷见苏畅回来,倒有些诧异:“不是进宫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又觉这话说的不妥,便道:“进宫去请太医,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皇上不愿意见外人,所以……我白去了一趟,并不能请太医过来。”
    “哦。”苏老爷示意苏畅坐着说话。
    苏畅的一双眼睛却盯着宁夫人看。他不明白,宁夫人怎么突然到自己家里来了,以前,倒也没听他爹说过,跟宁夫人有什么过多的交往。
    宁夫人是何其聪明的一个人,当即便明白了苏畅的意思,便起身笑着道:“苏少爷回来了,你们爷俩好好说说话,我也不便多打扰了,也该回去了。”
    窗外雪还未停。苏府院里发黄的竹子蓬松直挺,上头落的雪白茫茫的。
    透过支起的窗子,苏老爷瞄了一眼外头的雪,便道:“还是一会儿再走吧,坐着说说话也好,这是畅儿,想必你们见过的,也不是什么外人,如今外头雪大,哪有下大雪的时候把客人往外赶的理?”
    宁夫人看着苏畅的脸色。
    那日宁夫人温婉的对待芙蓉,苏畅还记在心上,虽跟宁夫人不熟,毕竟她是客,便道:“我爹说的在理,宁夫人还是坐一会儿再走吧,雪停了再走也不迟。”
    “别叫我宁夫人了,我单名一个宁字,你们若不嫌弃,我就卖个老,叫我宁姨吧。”宁夫人观察着苏畅的脸色。
    苏畅有些迟疑。
    “若不愿意叫宁姨,也没有关系的,是我见苏少爷相貌堂堂,又知书达理,所以妄言了,是我的不对。”宁夫人尴尬的笑笑。
    苏老爷望向苏畅。
    “宁姨。”苏畅艰难的吐出一句,便不再说什么了。
    下人端茶上来,苏畅捧了一碗在手里,掀了碗盖拿在手里,一面轻吹着茶叶。显的很是淡然。
    “刚才我来苏府之前哪,先去了一趟白府的,我一直惦记着芙蓉的病情,又听说她喝的药一直没有效果,所以便买了些薄礼来瞧看,虽我跟芙蓉姑娘素昧平生,可她帮我做过几件衣裳,她人又机灵乖巧,我打心眼里喜欢她,见芙蓉姑娘虽眼睛看不见,可心情尚好,我也就放心了,前两日苏老爷亲自去给我送银子,我过意不去,便来府里坐坐,买了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你们爱不爱吃。”
    苏老爷望向苏畅。
    苏畅听宁夫人这样说,只得道:“宁夫人……宁姨的心意,自然是好的。”
    苏老爷脸上有淡淡的笑,只是推辞着:“下着雪来,已是不易,怎么还带东西,下次来坐坐便可,不必破费。”
    苏畅没回来之前,宁夫人倒是滔滔不绝,与苏老爷很有话说,自从苏畅归家,宁夫人倒显的不自在了,说什么话,都要先瞧一瞧苏畅。
    苏畅知道自己在,二人不好说话,便主动离去。
    过了约有两个时辰,苏畅站在二楼青儿门口,扶着栏杆看到宁夫人带着丫鬟出了中堂,苏老爷跟在身后笑脸相陪,便呆了呆。
    宁夫人笑的很明艳,明艳的犹如她涂了色的手指甲。
    苏府下人自动闪开一条道来恭送宁夫人,甚至连扫雪的下人,也赶紧低头垂手,看到宁夫人,犹如看到女王驾临。
    “这些下人,什么时候这么识规矩,看到宁夫人,皆这般模样,每日见了我,也没有这般庄重肃穆。”苏畅叹了口气,皱眉不解。
    青儿手里握着一只葱青色黄嘴小鸟,听苏畅如是说,便笑着道:“苏公子难道没有看见?”
    “看见什么?”
    “难道没有看见苏老爷脸上有笑容?”
    苏畅一愣,青儿的话说到了他心里,他爹脸上的笑容,他怎么会没有看见呢。
    自打他记事起,他的爹,就很少笑,或许是娘死的早,或者是官场谨慎,他的爹苏老爷一向交待他,做人,要记得不要把心里事挂在脸上,不能喜形于色。他的爹,一直都喜欢板着脸,即使是在家里,也鲜少有笑意,可这一日,他的脸上,却是笑意满满。
    “我瞧着这个宁夫人很好啊。”青儿立于二楼拐角,望着大门口相对而立的苏老爷并宁夫人道:“我觉得宁夫人很好啊,听芙蓉姐说,她帮宁夫人做衣裳,宁夫人从来没有为难过她,如今宁夫人还来苏府里走动,进门的时候还跟我打了招呼呢,瞧着慈眉善目的。像春娘供的那尊菩萨一样。”
    “春娘供的菩萨才不会到处乱走呢。”苏畅握紧了栏杆,目光所到处,他的爹静静的站着,像是跟宁夫人低声说话,虽听不见什么,可宁夫人脸上含笑,苏老爷也是一脸高兴的样子。
    “我在苏府住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苏老爷交朋友呢,听宁夫人说,她是苏老爷的朋友,苏老爷人这么好,他的朋友,一定也很好喽。”青儿晃了晃手里的小鸟道:“这是宁夫人送我的,她说,还送了芙蓉姐一只呢,冬季天短夜长,怕我们空虚寂寞,可以养它打发时间,你瞧瞧这鸟儿,长的又水灵又好看,唉,这宁夫人真是观音菩萨转世。”
    “观音菩萨才不会捉鸟供人玩乐。”苏畅伸手:“借你的鸟看一眼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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