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依言不出声了,仿佛真的打算“矜持”一点,唯有澄澈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褚桓看,他这种行为实质上近乎视奸,看起来却一丁点不纯洁都没有,反而把自己想歪了的人映照的心怀愧疚,显得很不正经。
    褚桓若无其事地移开自己很“不正经”的注意力,打量起这个沉星岛来。
    大概是那神山的双胞胎兄弟身上有山洞,山洞里出于某种机制,对外面的海水产生了巨大的吸力,有些渔民的船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被暗礁干掉,人落到海里,如果侥幸没死,就会随着水流被冲过来。
    这座岛很大,遮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高大又诡异的“水山”,挡住视线,让渺小的人看不清其他地方有什么。
    水流生生不息,显得静谧又祥和,没有一点陷落的痕迹,活像一座世外桃源。
    ……嗯,当然,也有可能是显得十分平静的台风眼。
    72、死地
    没有了阴影的威胁,褚桓把系在手腕上的绳子解开了,在沉星岛上转了一大圈,越来越觉得这地方虽然阳光灿烂,却不怎么欢乐祥和。
    首先,这阳光灿烂的岛上没有什么高等生物,只有一些半死不活的苔藓和小草,草丛中长着一些羸弱的小飞虫,几乎没有树,褚桓转了一大圈,只看见了几棵稀有的藤蔓植物,然而无一例外,它们全都已经枯死了。
    第二个古怪的地方,是“地面”。
    按照正常的逻辑,褚桓认为整个岛理所当然是连在水下那座山上的,然而他无意中蹭开地面上浅浅的一层泥沙后,却发现地面的材质并不是他想当然的山石和泥土。
    褚桓蹲下来,又敲又打地摸索了半天,最后也没能弄明白这里的地质环境是怎样的——地面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石头,深灰近黑色,色泽十分黯淡,怎么擦也擦不出一点光亮,但硬度很高。
    最奇怪的是,这灰色的石头看不见一点缝隙。
    褚桓将一株枯死的藤蔓折下来,干起了清洁工的活,将地面上的泥沙扫开,趴在地上,凑近了仔细观察此地清奇的地质状况,他手脚很快,粗粗地扫出了几十米,却找不到一丝纹路。
    这岛却不知道是谁的手笔,是真正的鬼斧神工、天衣无缝。
    就算是故宫,大块大块的汉白玉之间也能看见接缝啊!
    再者多年的风化与昼夜温差变化,石块能连一丝裂缝都没有?
    怎么可能……
    褚桓百思不得其解,他的眼镜也不知被冲到哪去了,想用放大镜仔细研究一下都不行。
    而除此以外,这个沉星岛上比他的口袋还干净,唯一的玄机,大概就只有那座“水山”了。
    褚桓带着满腔疑虑溜达了一圈回来,眼见日上中天,袁平那厮竟还在睡,于是十分气愤,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沉声低喝:“下课了,还睡!”
    袁平和地上的蛇同时诈尸一样地蹿了起来,一个杀气腾腾地攥进了手中卷刃的刀,另一个竖起脖子张开含着獠牙地大嘴东张西望。
    袁平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褚桓吹着口哨背着手,假装什么都没干,径自越过他,走回南山身边坐下:“除了那座水倒流的山,我在其他地方转了一圈,但是暂时没发现和传说中的圣书有关的东西,也没看见你们所说的大石头——非要说的话,我们脚下踩的这块地倒是完整性很高,说不定它是一整块的大石头。”
    袁平回过神来,悲愤地冲着褚桓的背影喊:“王八蛋!”
    小绿站稳立场,连忙“嘶嘶”地表示附和。
    他们俩先前还一追一躲,眼下却不知什么时候混在了一起,褚桓回头看了一眼,想起了什么,突然“噗嗤”一声笑了,一只手搭住南山的肩膀,另一只手往袁平身上一指:“教你个汉语成语——蛇鼠一窝。”
    南山叹了口气,感觉俩人之间又有一场猫狗大战,顿时有点心累。
    他余光瞥见袁平已经在摩拳擦掌了,然而磨了一半,袁平又仿佛是怅然若失地将手放下了。
    袁平总觉得,这时候应该有一个人冷冷地飘过一个眼神,不轻不重地喝他一声“稳重点”,可是环顾四下,那个人不见了。
    鲁格在的时候,他从未稳重过,眼下他不在了,却又言犹在耳了。
    袁平重新降临这个世界,褚桓怀里揣着的是与他已经没什么关系的过去,鲁格和那些被吞噬到黑暗中的守门人却是他现世的根。
    一个人,只有过去,没了现在根,他怎么安稳得下来呢?
    直到这时,袁平才想起褚桓与他说得那番话。
    他心里终于承认,自己确实是不如褚桓的——袁平想,当时他要是与褚桓易地而处,指不定会把差事办成什么鸟样,自己也指不定会变成什么熊样,反正不会像现在的褚桓一样能说能笑,还能四处讨人嫌。
    褚桓本意是想逗逗袁平,可是一瞥他的脸色,就知道没逗成,他心里暗叹口气,不再撩闲,等袁平坐下来,才正色说:“我觉得目前来说,我们有两条路,第一条是抓桩圣水之巅’这个线索,上这个‘水山’上看看,也许你们说的记载了圣书的大石头就在山顶,但要是没有,我们就只能往下走了,只能重新下海,去看看这座岛的全貌。”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一致同意先探“水山”,要是没戏再下海,毕竟有阳光的地方显得安全多了。
    也许是晒了太阳补了钙,也许是休息过来了一点,褚桓自鲁格跳船之后一直疯狂起伏的心绪在岛上也跟着平静了许多。
    当天,南山拍板决定再休息一宿——已经到了这里,磨刀不误砍柴工,等养足了精神再走不忙。
    傍晚时分,褚桓叼着一根岛上稀有的草茎,仰望夜空,袁平跑一边忧郁去了,南山则在旁边不慌不忙地磨着刀。
    褚桓在规律的磨刀声里,缓缓地开始整理自己这一路以来的记忆。
    他首先想到了山门那一边——也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地球那边。
    为什么山门转到这一边,守山人就可以满世界乱窜,而转到那一边的时候,却有个边界在限制他们?
    还有当年误入守山人村落的老兵们,为什么他们看起来会像陷落地中被吞噬的人一样,处于一种非死非活的状态?
    这是山门那边的问题,这边的就更多了。
    与褚桓最为切身相关的,是为什么山羊脸老头说他身上有守山人的血脉?
    褚桓知道自己不是褚爱国亲生的,这一点褚爱国也没瞒过他,但褚爱国一直只说他是捡来的,没有具体提过他的来历。
    可是就以褚桓的年纪,如果他真是当年某个守山人和外人生的孩子,守山人那些老头子们会一无所知吗?
    还有陷落地,一路上,褚桓对这个“它”做了一系列的猜测,此刻他又将他们进入陷落地之后的一系列经历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最后又忍不住追忆到了巡山的那一段。
    说不出为什么,褚桓对那几种灭绝五感的怪物颇有疑虑,其他几种还好说,尤其是最后的小白花和骨头组合总让他觉得奇怪,那小白花只在陷落地附近出现过一次,随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从扁片人到小白花,褚桓漫不经心地翻了个身,这里面仿佛有某种玄机。
    如果没记错,最初扁片人带着穆塔伊围山的时候,褚桓是听过扁片人开口说话的,稍微带一点独特的口音,但确实和守山人使用的语言差不多。
    这么看来,那小怪物的设定简直是无限接近于人,那么小白花……
    褚桓猛地坐了起来,后背的肌肉绷到了极致。
    小白花的花蕊散发出某种毒素,不小心饮用了含毒的水的生物会迷失神智,无止境地一直走下去,而后化成幻影猴,和它形成某种共生。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陷落地的吞噬者也通过某种方法,将人与生物吞噬其中,并且和它们形成共生……
    这种相似是巧合吗?
    就在这时,褚桓突然听见了心跳的震动声,从脚下传来。
    他一怔,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正打算弯下腰仔细确认的时候,手背上蓦地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
    褚桓震惊地一抬手,只见他的手背上就像那天的石头一样,被什么东西一笔一划地划开了血肉,刻上了字:不……能……想……
    褚桓没有躲,他盯着自己皮开肉绽的手,一时间连疼痛都没顾上——为什么不能想?这个指路人从没有直接伤害他肉体的意图,为什么这一次会在他手上刻字?
    难道是因为沉星岛上的其他东西他无法触碰?
    褚桓的思绪仿佛泄了洪,开闸放水似的流泻而出,旁边的南山却闻到了血腥味。
    南山感觉到不对劲,一把拉过他的手腕,褚桓手背上的血珠就顺着手腕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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