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有点稀里糊涂的,感觉自己好像应该是某个人,好像又不是,世界好像是原来的,好像又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的”世界又是哪一个呢?
    他就这样懵懵懂懂被鲁格带走了,褚桓听见围绕在他身边的守山人和守门人窃窃私语,似乎提到了什么“书”,陌生的名词太多,他一来是听不懂,二来也没心情听。
    其实只是被揍了一拳而已,有那么疼吗?
    对褚桓而言,显然是没有的。
    但他就是靠在墙上咳个不停,好像五脏六腑都翻了个个儿。
    南山担心地扶起他的肩膀:“没事吧?”
    褚桓一把抓住南山的手:“你不是说水里出来的是守门人吗?守门人不是需要有泉水的记忆吗?泉水的记忆是什么?守门人又是什么?我不相信守门人可以无限制地随意产生,我……咳咳……”
    他的话被自己的咳嗽打断,过了一会,褚桓缓缓松开了手,南山的手腕被他攥出了一道明显的红痕,他看着那道红痕呆了片刻,继而轻轻地摆摆手:“对不住,我脑子不大清醒。”
    南山踌躇了一下,试探性地伸手,轻轻掀开褚桓的衬衣下摆,见他没反对,这才将下摆完全卷上去。
    褚桓的小腹上被袁平打出了一片乌青,南山只看了一眼就不高兴了,连声音也微微冷了下来:“他是谁?”
    褚桓:“一个……”
    他不由停顿了一下,一个什么呢?
    朋友?每次见面都掐成乌眼鸡的朋友好像不大像话。
    一个情敌?唉,那都早八百年的老黄历了,女主角都成孩儿他娘了。
    那么……算是一个同事?
    南山恐怕不明白什么是“同事”。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南山却忽然福至心灵,突然问:“就是那个……凶猛的毛球?”
    褚桓这才想起自己给人家起的外号,没想到随口一说,这么长时间了,南山居然还记得清楚,只好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南山的眉头就拧得更紧了。
    他心里很不舒服,好像哪里别着一根筋,别得他浑身不畅快,一时间又找不出症结所在。南山忍不住想,褚桓在族里从来没和人打过架,长者对他那么不客气,也从来没见他发过脾气,为什么单单那个人是特殊的?
    他出离敏锐得从方才那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体会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褚桓和这个人的纠葛一定很深,比和所有人都深,他们之间一定有无数别人无从探知,只有当事人有默契的过去。
    南山骤然体会了一番嫉妒的滋味。
    他长到这么大,从未嫉妒过别人,头一回尝到,感觉心口仿佛着了一把火,烧得他烦躁不堪,口干舌燥。
    他低垂着眼睛,手指轻轻地在褚桓小腹上的乌青上碰了碰,皮肤上的温暖骤然蹿上他的指尖,他还没来得及体会,褚桓已经反应很大地躲开了。
    “别碰,痒……嘶……又疼又痒。”
    南山的手指受惊般地缩了回来,感觉心里更堵了。
    幸好这时候长者过来了,他拖拖拉拉的脚步声让南山回过神来。
    长者神色莫测地看着褚桓,开口说:“守门人延续数代,已经不知多久没有新生人加入了。”
    接着,他转向南山,两边的嘴角耷拉着,显出了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挑剔样:“圣书上说的人难道真的就是这个?圣书肯定是老糊涂了。”
    “长者,”褚桓整理好衣服,正色问,“不是说圣泉里出来的人一定是有圣泉的记忆吗?那怎么会有袁平?他和我一样,只是个外人,什么时候到过这里?”
    长者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随手砍的破木头拐杖轻轻地敲打着地面,在山洞中发出“哒哒”的回音,而后他慢吞吞地说:“我活到这么大,反正没见过这个人。”
    他说着,吃力地蹲下来,双手捧起了圣泉里的水,水面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柔和的荧光中,依然清澈得见底,水流从长者苍老的指尖泄露下去:“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族人们都是把自己的血滴下去,唯有你是被圣泉找上的。”
    褚桓在短暂的震惊和混乱过去后,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偏头望向一池的水,听了长者这个说法,忽然觉得有点瘆得慌——好像这水是活的,能看透他的心一样。
    褚桓:“圣泉找我干嘛?”
    长者瞪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有点不尊敬。
    南山忽然开口说:“我族一直有一个传说,说这片山上曾经有一块天降的大石头,上面写着我族的圣书,圣书上说,我们将从一成不变走到衰败,然后有一个能‘沟通过去与未来,连接现世和末世’的人会渡河而来,给我们带来改变……当年族里长辈们还以为我阿爸就是那个人。”
    褚桓不明所以,没听出这和自己的疑问有什么关系。
    南山补充说:“你可能不知道,在守门人和我们看来,维系‘过去与未来’的就是圣泉。”
    褚桓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的言外之意,他诧异地指了指自己:“你不会说那人就是我吧?我能沟通圣泉?可、可是我也没跟它说什么啊。”
    “你心里一直在想着什么人,那一定是你甘愿用自己的命去换的人。”长者颇不会看人脸色的说,“如果圣泉能听见你心里的想念,那么就能算有了它的‘记忆’。”
    褚桓脸色诡异,南山脸上的阴云却几乎快要凝固了。
    片刻后,褚桓迷茫地问:“改变?我能改变些什么?”
    长者:“那谁知道?”
    褚桓于是又将目光投向南山,可好脾气的南山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有些生硬地避开他的视线,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褚桓小声问长者:“族长怎么了?”
    长者:“那谁知道?”
    他哼了一声,顶着他老当益壮、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山羊脸,也走了。
    褚桓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圣泉边上,守山人和守门人的心不知道有多大,居然就把他一个外人留在了他们的“过去与未来”面前,连个在一边看着的也没有,就不怕他万一想不开往里面撒泡尿么?
    “沟通过去与未来的人?”褚桓靠在石壁上,仰头闭上眼睛,默默地听着身侧潺潺的水声,企图能从中接收到一点脑电波,可是听得耳根快要生茧了,他也没能感觉到这一潭清波和自己有什么沟通的欲望。
    其实归根到底,褚桓还是不肯相信他眼前看到的一切。
    他依然始终在试图用他已知的常识来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可偏偏是个半吊子,想得自己快糊涂了,依然是一脑门浆糊。
    外面,守山人和新生的守门人在打扫战场。
    里面,褚桓坐在圣泉边闭目养神。
    忽然,他听见一阵窸窣声,褚桓睁眼一看,见那条小毒蛇不知什么时候游了进来,竖着小三角脑袋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啊扭地爬到了圣泉边上,左摇右晃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水中倒影,俯身就要喝。
    褚桓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拎了起来:“别乱喝,喝错了怀孕怎么办?”
    小毒蛇在他手腕上缠了一圈,郁闷地吐了吐蛇信。
    褚桓这才想起来,拎着小蛇问:“你是公的还是母的?”
    小蛇吐着蛇信跟他大眼瞪小眼,褚桓就自己动手翻开了它的尾巴查看。
    可惜他生物学知识有限,翻完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公蛇和母蛇有什么区别。
    对于这样的大流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小毒蛇终于被激怒了,张开嘴露出尖牙,“哈”一声,作势要咬,趁褚桓本能地一躲,奋力挣脱了他的魔爪,羞愤欲绝地跑了。
    褚桓这才失笑,站了起来,走出山洞,刚一出来,就看见一个人倚在石壁上,好像在等他。
    袁平。
    褚桓脚步一顿。
    袁平抬头看了他一眼:“喂,烟有吗?”
    褚桓打量了他一番,只见他已经穿上了裤子,若是看背影,像个正宗地守门人了:“你现在这样能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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