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时间过后,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景和帝坐着轿子,在一群千牛卫的护卫之下,在永和宫门口下了轿。
    一路跟着坐轿子过来的赵寿,赶紧的搀扶着皇帝。
    景和帝站在宫门口,看到了下拜的一群千牛卫,还有那十七个几乎没穿衣服,只是披着千牛卫披风的宫女和宦官。
    千牛卫的披风并不怎么厚,宫女和宦官们仍旧是瑟瑟发抖。
    “刚才就是他们?”景和帝问赵寿道。
    赵寿早就听取了消息,闻言道:“应该是吧。”
    景和帝走了过去,伸手要拉一个宫女的披风,吓得宫女直接要跪下去。
    “别怕,我不会怎么样的。”
    景和帝赶紧拉住了她,然后轻轻的掀开一点披风,便看到了披风下面那几乎可以算是没穿的一层薄薄衣衫,还有宫女冷得发紫的肌肤。
    他再去看了一个宦官的披风里面,脸色越发的不好看。
    “别在这儿呆着了,带他们去御医那边看看吧。”景和帝吩咐道:“再给多加几件衣服,别冻伤了,冻伤了冬天可不好过!”
    “遵旨!”
    千牛卫们赶紧搀扶着宫女和宦官们走了。
    景和帝叹息了一声,甩开了赵寿的搀扶,自己大踏步的走进了永和宫。
    赵寿跟了上去,不经意看到躲在了门里哆嗦跪着的几个宦官,其中一个鼻青脸肿,显然受了伤。
    他招了招手,一边走,一边让一个宦官到了跟前,小声问道:“他们就是刚才阻止裕王世子殿下救人的几个人?”
    “是。”
    “都扔到浣衣局去吧,让他们做最苦最重的活儿。”
    “老祖宗?您这是……”
    “蠢货!咱们都是无根之人,在宫里应该多互相照顾。连裕王世子殿下都知道替奴婢们出头救命,他们倒好,帮着别人来欺负同样苦命的人!我不处罚他们,岂不是告诉别人,这样做事是应该的吗?”
    “可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啊!”
    “奉命行事不能便宜行事吗?不能给点通融,或者叫人来救命吗?连千牛卫都知道帮忙,他们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不是我这几年脾气好,早就棍杖伺候了!快去!”
    “是是是!”
    底下的宦官停了下来,带着一群手下的小宦官,去清除内部败类了。
    赵寿却脚步不停,小跑着逐渐的追上了前面的景和帝。
    伺候景和帝差不多三十年,赵寿很清楚他的性格。
    景和帝现在走路这么快,显然是很生气的表现。
    赵寿还知道,皇帝绝对不是在生裕王世子的气,恰好相反,他在生那个被裕王世子打得昏倒了的小儿子的气。
    不过……
    想起了陈贵妃,想起了平日里皇帝对寿王的宠爱,赵寿心里明白,可能这一次多半还是雷声大雨点小,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最多就是让寿王悔过而已。
    当然了,裕王世子是没有任何危险的。
    如果皇帝因为这事儿处罚了裕王世子,外面的言官要闹翻天,甚至于宗人府宗正肃王都会跑来抗议,顺带着建议把寿王拉到宗人府,直接关几天禁闭。
    以皇帝的性格,以及对裕王世子的喜爱,其实也不会在明知道自己儿子有错的情况下,还要去说人家裕王世子做得不对。
    皇帝丢不起那个脸。
    赵寿一路思索着,不知不觉便已经抵达了寿王的寝宫。
    永和宫里面大致上是分为两个区域。
    靠东边的是寿王的寝宫,一个大院子,是他居住的地方。
    靠西边是陈贵妃的寝宫,院子大小是寿王寝宫的三倍,毕竟她需要的人更多,而且皇帝过来的时候,总不能失了气魄和规矩吧?
    现在寿王卧室的房门大打开着,端着热水盆子的宫女来回走动,门口除了几个宦官外,还站着两个男子,正是裕王世子柳铭淇和千牛卫校尉熊大宝。
    “参见陛下!”
    见到景和帝走过来,无论是谁,都恭敬的弯腰行礼。
    “嗯,都免礼。”
    景和帝到了跟前,脚步就轻了,他从门口看了看里面,大床的帷帐卷起了一半,一个穿着宫装的美丽妇人站在床边,焦急的看着那个昏睡着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脑袋上有一根热毛巾,还在冒着热气。
    他旁边有两个太医,一个在给他把脉,另一个在亲自给他擦拭身体,特别是脚心。
    “唉,怎么闹成这样了?”景和帝对柳铭淇小小的抱怨了一句,“这孩子还小,你在温暖的地方教训他一顿,不就是了吗?”
    好吧。
    赵寿心中苦笑。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心软外加疼小儿子。
    本身是很生气小儿子的暴戾无义,结果看到了寿王这么可怜巴巴的昏迷不醒,就又心软了。
    柳铭淇和皇帝很熟了,知道他是什么人,也没有藏着掖着:“陛下,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有必要让寿王殿下知道,什么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不然今天他能把人赶到外面吹冷风,明天就能叫人光着身子去冰天雪地站着,久而久之,一定出人命。
    难道我们到时候再去教导他吗?那可就晚了!那时候如若小臣能担当宗人府宗正,我是一定不会给他留情面的!”
    这下子皇帝就有些尴尬了。
    他轻咳一声,“我就说这么一句,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小臣不敢。”柳铭淇说过狠话之后,又开始说起了好话,“刚才常御医出来的时候,我抽空问了一句,寿王只是受了风寒,而且气息不畅,醒来后调养几天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景和帝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和环境,远远比不上后世。
    皇帝的儿女们夭折的都非常多,更别说是平头百姓了。
    生病受伤活下来的是运气好,运气不好的就算你是皇子公主都没有用。
    即便是到了我大清,终其一朝,所有公主的平均寿命不过是二十多岁,你能想象?
    既然小儿子性命无忧,景和帝也就放心大胆的走了进去。
    陈贵妃的心思全都在儿子身上,只是听到周边人呼喊“恭迎陛下”、“陛下万安”,她才反应过来。
    回头的一瞬间,这位皇贵妃神奇的脸上就挂上了泪珠。
    “陛下~~”
    她哀呼了一声,直接给皇帝跪下了,抬着头,红着眼眶的望着景和帝:“陛下,我们的孩儿,我们的安安……他……他好苦啊……”
    柳铭淇在外面看着,差点拍手称赞。
    这种似哭非哭的语气,这种哀怨又心疼的神情,这种引发人共鸣的悲伤委屈,对于景和帝这样的心软皇帝来说,完全是百发百中呀!
    果不其然,景和帝的眼眶也红了,一边搀扶着她站起来,一边道:“没关系,没关系,这不是没事吗?啊?”
    他最后一个字是望向旁边的两位太医。
    太医院的常御医点点头,“从现在的状况看,寿王殿下没有什么大碍,我给他开付药,待会儿熬了之后喝下,顺便再烫一下药水脚,然后好好的静养,最多三天就能恢复。”
    “辛苦了!”
    景和帝道谢了一声,拍了拍陈贵妃的香肩,“好了,你都听到了,安安没事儿,你也不要担心了。”
    “人家怎么不担心嘛?”陈贵妃顺势靠在了皇帝的胸膛上,“他……裕王世子太狠了!他为什么这么狠心?他难道一点儿都不知道安安是天子之子吗?”
    景和帝道,“倒也不能完全怪铭淇,安安……安安做得也有些不对。”
    “他哪里不对了?不就是因为爱犬死了,所以有点耍小脾气吗?”陈贵妃不依不饶,“他才七岁啊!七岁就要求他和裕王世子一样明事理,辩是非,可能吗?”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终究这样不好。”景和帝想起了刚才在冷风中见到的宫女和宦官,叹着气道:“宫女和宦官也是人,都是宫里辛苦做事的,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铭淇过去了,他们今天就不仅仅是比安安严重一点,更有可能是伤残甚至死掉了。”
    “他一个小孩子,哪里想得到那么多?”陈贵妃自然有自己的逻辑,“如果不对的话,我们好好的跟他讲道理,让他明白错了,这不就好了吗?非得弄成这样,你看看安安……”
    说着说着,陈贵妃就又要哭了。
    她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一上来就当着皇帝的面儿骂柳铭淇,而是采取这种软软的方式,不得不说非常聪明。
    景和帝一想,却也觉得也是有点道理。
    他们两人说话声音并没克制,柳铭淇听到了这话,不觉耸耸肩,“宝哥,瞧瞧,什么叫做慈母多败儿?这就是!”
    他本来说得声音不大,可不知道怎的,景和帝和陈贵妃齐齐的向他望过来。
    陈贵妃那双漂亮的眸子,还瞪了柳铭淇一眼。
    刚才陈贵妃赶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大骂了柳铭淇几句,要不是她儿子要紧,估计还能再骂一个时辰。
    柳铭淇并不觉得自己理亏,不过也不屑和女人吵闹,也就退让了一步,挨骂不还嘴。
    现在这个样子,好像自己又说错话了。
    但柳铭淇却并不后悔。
    就像是今天他打了寿王,又故意让小屁孩受凉感冒昏倒,也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来自于现代社会的他,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到那十七条生命差点就这么消失,也不可能因为寿王的身份特殊而退让。
    当然了,少年的运气也挺好。
    熊大宝派人去禀告景和帝的时候,特意叮嘱千牛卫,让那些宫女和太监不能离开,再辛苦捱一会儿。
    这才让景和帝一过来便看到了他们的凄惨,所以从进入永和宫之前,皇帝的心就是很愧疚的,不会想到柳铭淇多么的心狠。
    匆忙之中还能想到这一点,熊大宝果然和他的好朋友柳铭璟一样,表面五大三粗,实际上心思很细腻,能靠得住。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遇到景和帝这样的好皇帝,恐怕这两人都会挨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能站在门口批判那个小屁孩一番。
    ……
    哈哈哈,又是六更20000字!
    我还是很能坚持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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