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滴滴答答流逝,直到郝梦媛放开了自己,佟童才发现自己张着两只手,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而他已经僵了一会儿了。
    唐突地抱住了“朋友”,郝梦媛没有忸怩,而是将头发抿在耳后,大方说道:“不好意思,是我冒犯了。我今天特别生气,还好有你这个朋友,能允许我脆弱一会儿。”
    朋友?
    可是佟童抱她的感觉,却并不像是朋友。
    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佟童安慰道:“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嘛,自己解决不了,可以找朋友帮忙,为什么非要自己强撑着呢?”
    “谁愿意一直麻烦朋友啊!尤其是你,我不知给你添了多少麻烦了,人还是得有点儿自知之明的,不是吗?”
    “不要紧,我跟你说过的,我随叫随到。”
    这话并不简单。郝梦媛的眼珠子转了两圈,最后摆了摆手,说道:“罢了,还是先去看我爸吧!他生了半天气了,要是看到你,他肯定特别高兴——哦,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爸在医院?”
    “李晓告诉我的。”佟童这才回忆起了李晓说过的话,什么“你会是她莫大的安慰”之类的,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佟童眼神闪烁,说道:“大概是因为我是个男的?长得壮,力气大,能吓住坏人?”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好像全世界都觉得他俩有情况,只有他俩不知道。
    郝爸爸确实只受了一点皮肉伤,但是被气得够呛,原本和善的面容扭曲着。上次见到佟童,他从好几级台阶上一跃而下;而这次看见佟童,他只是冲他招了招手,简单地打了招呼。
    郝梦媛悄声道:“他心情不好,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嗯,知道。”佟童的心情丝毫不受影响,说道:“叔,我来了,谁都不敢欺负你们。”
    郝爸爸还在气哼哼的,可是听到这句话,他的眼睛里一下子有了光芒。
    郝梦媛说了实话,其实她也不想让爸爸在医院里观察,只是他们没有地方可以去。李晓住在家里,如果郝爸爸去了,三个人会很别扭。而民宿里面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幸好没有客人,否则肯定会造成很恶劣的影响。尽管村干部已经出面调解了,但是几个村民还守在民宿门口不肯走。郝爸爸要回去跟他们拼命,郝梦媛谎称他被打成了脑震荡,才勉强把他留了下来。
    ……
    郝爸爸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郝梦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郝爸爸捶着腿,感叹道:“了不得了!我闺女还会骗人了!”
    “善意的谎言嘛!再说,你不是自己说头晕么?”
    郝爸爸说道:“如果你不说我脑震荡,我怎么可能感觉到头晕?嗐,心理作用害死人。”
    佟童笑道:“好啦,如果不是郝老师灵机一动,您现在真有可能回去跟那群无赖拼命。但是,跟他们拼命,没有任何意义。”
    郝爸爸又是一阵叹气。
    当年,郝爸爸租的是一个废弃的养鸡场,地方很大,但是很破旧,如果要改建成民宿,还要把建筑物全给拆掉。他跟房东签了十年的合同,当初还请了一个专业的律师,把需要注意的事项全都写清楚了。在创业之初,村民都笑话他——在这荒郊野岭开旅店,怕是疯了吧?但是,郝爸爸不仅把“旅店”开起来了,还开得有声有色。里面不仅有小型的儿童游乐场,还有全套的音响设备。孩子们甚至可以在民宿里面钓鱼,摘果实,和父母一起准备晚餐,吃露天的烧烤。大人累了,还可以吼两嗓子,或者跟郝爸爸喝喝茶,畅聊人生。游客足不出户,哪怕就在“旅店”里待着,也有足够多的好玩的,能充分达到“治愈”的效果。有一个游客还给郝爸爸送了一幅墨宝,郝爸爸一直挂在他居住的套房门口——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郝爸爸的“旅店”彻底红了,房东也眼红了。
    从去年夏天开始,房东就反悔了,想给郝爸爸一笔钱,把房子收回来,他亲自经营民宿。郝爸爸当然没答应,民宿可是他全部心血,他不可能拱手让给别人。后来,疫情来势汹汹,民宿关门了很长时间,房东就不再闹了,他反而很庆幸——如果是他经营,那可就亏死了。现在好了,民宿没生意,郝爸爸还得照常给他房租,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得益于郝爸爸的努力,整个暑假,解家村都被来自城市的游客包围着。“阳光满溢”周边开起了很多个小卖部,码头的生意也特别火爆,村民的收入节节攀升,大多数村民都在感念郝爸爸。房东再次红了眼,他说,如果郝爸爸不把民宿还回来,他就要涨房租。
    郝爸爸深感荒唐,当初他以每年两万的价格租下了这片地,房东还感激涕零,甚至在感激中还嘲笑他是个傻子。郝爸爸一次性给了房东二十万,现在离十年还有好几年,房东却反悔了。他执意要将剩下的房租还给郝爸爸,然后他把民宿收回来。
    郝爸爸委托村干部做中间人,跟房东谈判了好几次,甚至愿意每年再多给房东一万块钱,但是房东却不乐意,他说,郝爸爸几天的房钱就够一万了,这一万块钱打发叫花子呢?郝爸爸说道:“如果不是我开的这个民宿,你那块地就在那里荒着,一分钱都赚不到。当初是你求着我,让我尽快把房子租下来,可你见我赚了钱,又反悔了?老张,做人不能这样啊!”
    “那本来就是我的地,我想干嘛就干嘛,不想租给你了,我就收回来,你死皮赖脸地赖在这里,不觉得丢人吗?”
    ……
    郝爸爸是个讲道理的人,但偏偏对面是个蛮横无理的人。郝爸爸只好跟村干部求助,但是村干部也很为难。毕竟,郝爸爸是村里的摇钱树,而房东又是村里出了名的“混子”,这两个人他都得罪不起,只能和起了稀泥:“来日方长,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千万别伤了和气。”
    和稀泥的后果,就是郝爸爸被打伤了,那群混混还在民宿门口蹲着。如果不是村干部在那里讲道理,说不定民宿早就被洗劫一空了,然后再被一把火烧掉。
    郝梦媛的决定是对的,这父女俩要是回到了民宿,还不被混混们欺负死。
    但是有了佟童,他们就不怕了。
    当天晚上,佟童跟高小宝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沟通新学校开张事宜。他跟高小宝说,可能几天之后都不会回来,有什么事给他打电话就行。高小宝诧异地问道:“马上就要开张了,你要去哪儿?”
    “放心,离港城不远。如果真有棘手的事,我开车一个多小时就回来了。不过,我相信你的能力,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高老师还有什么搞不定的呢?”
    “嘿嘿,那倒是。”高小宝说道:“不过,你到底有什么事啊?你不告诉我,我老是犯嘀咕。”
    “这次真的是当打手。”
    ……
    高小宝很无语,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你现在为人师表,是我们学校的代言人。万一这事曝光了,对你影响不好。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就是有点事情需要处理,打架斗殴这种事,我才不屑于做。”
    老板都这么说了,高小宝只能相信了。在新事业即将开启的重要节点上,他可不希望出什么幺蛾子。
    郝梦媛和郝爸爸在医院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佟童就送他们回家。三个人拉拉扯扯了老半天,主要是郝家父女俩想拦住佟童,不想让他惹上麻烦,但佟童铁定了心,执意要去。郝爸爸急眼了,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因为郝梦媛是我的好朋友啊!”
    郝爸爸固执地说道:“李晓才是她的好朋友,可李晓就不会跟着去民宿。”
    ……
    这样的逻辑,佟童居然无法反驳?!
    郝爸爸突然有点生气——尽管在佟童看来,郝爸爸的怒火很是莫名其妙。“佟童,我不希望欠你太多人情。”
    “我也欠了郝梦媛很多人情。郝叔叔,我们之间不计较这个。”
    “为什么不计较啊?!”郝爸爸更生气了:“你们不是普通朋友吗?你现在做的远远超过普通朋友了啊!”
    佟童和郝梦媛同时尴尬了。
    郝梦媛小声劝道:“佟童,我爸说的有道理,你跟着我去,会增加很多风言风语。”
    “他们爱说就说呗!”佟童憨憨地说道:“反正我不在乎,你们还在乎什么呢?”
    这个答案完全不是郝爸爸想要的,不知道该说佟童太实在了,还是脑子不会转弯呢?反正佟童铁定了心要去,郝家父女没办法,只好由着他。
    佟童开着郝梦媛的车,郝爸爸坐在副驾驶上,三个人一句话都不说。佟童不理解郝爸爸的心思,依旧天真烂漫地说道:“叔,你别发愁,有我在呢,他们要是敢动手,我就把他们送进监狱;要是他们敢不遵守合同,我就找我认识的律师。”
    “嗯,有你在,我当然是放心的。”郝爸爸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他希望佟童能捅破最后一张窗户纸,说出他期盼已久的那句话,但是佟童什么都没说。
    民宿很平静,大概是村干部劝说有效,闹事的人全都走了。进入大院之后,看到满地狼藉,佟童便收拾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有人找上门来,看到佟童,立刻大笑道:“我还以为郝建国躲到哪里去了呢,原来把女婿请来了啊?”
    郝梦媛脸颊绯红,佟童却毫不犹豫地回敬道:“不管我是郝叔的什么人,有我在这,我就不允许你们欺负他。”
    “咦,你不是他女婿?那你为什么经常来呢?”来人笑得很不正经:“那你……为什么要跟他闺女纠缠在一起呢?”
    佟童极其自然地回答道:“我是郝叔的忘年交,至于他的女婿,那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厉害人物,你就别胡说八道了。”
    郝爸爸听到这番话,心情复杂,却没有太高兴。他将佟童扯到一边,说道:“你不是我女婿,不用你替我出头,我自己应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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