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暮,有人挑着长长的竹竿,准备点燃巍峨门楣前的灯盏。
    有人准备将那巨大的门户闭拢。
    远处,忽然有一道人影飞掠而来,衣袂迎风猎猎。
    奉常寺高阶之上的弟子,纷纷握住了腰畔剑柄抬眼望去,那人飞落在台阶上,喘息剧烈。一袭缁袍,有点点黑斑,似是染的血迹。
    奉常寺众弟子齐齐脸上变色,来人是奉常寺四大少祝之首的玉衡玉少祝。看他模样,似是吃了不小的亏。
    什么人能伤了奉常寺的少祝?
    什么人敢伤了奉常寺的少祝?
    玉衡没有看他们一眼,定一定神,便飞身掠入奉常寺。
    一个当值的老神官蹒跚地向前走了两步,望着玉衡消失的方向,喃喃地道:ldquo;我奉常寺代天执罚,凡人界由天子辖之,修真界由我奉常寺辖之,多少年hellip;hellip;不曾发生过这么多奇怪的事了?rdquo;
    旁边一个年轻神官扶住了他,老神官忧心忡忡,道:ldquo;前有姬国奉常院被灭,后有九记天雷轰鸣于神殿,如今玉少祝竟然在中京受了伤,天下要不太平了。rdquo;
    看他满脸的皱纹,忧心忡忡的神情,年轻的神官们还有些不以为然。这点儿事就能撼动奉常寺?人年纪大了,就容易瞻前顾后,锐气全失。
    老神官怅然半晌,突然回首向一个侍卫道:ldquo;老夫记得,玉少祝不是一个人出去的吧?rdquo;
    那个侍卫回答道:ldquo;游判夜合,是跟玉少祝一起出去的。rdquo;
    老神官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个侍卫看看他的脸色,突然若有所悟,失声道:ldquo;不会吧,难道hellip;hellip;夜游判hellip;hellip;出事了?rdquo;
    老神官轻轻摇头,蹒跚地向大门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低语:ldquo;太平了快五百年了,天道好轮回,快要不太平了啊hellip;hellip;rdquo;
    神殿中一声磬鸣,悠悠扬扬,在整个奉常寺传播了开去。
    神殿上,太祝王青阳、左祝安知命,右祝宁尘盘坐云床之上,脸色很难看。
    玉衡盘膝坐在他们身前地面上的蒲团上,一束乳白色的光束从天而降,旋转笼罩在他的身上。
    乳白色的光每一次转动,玉衡的气色都好上几分,他颈间三道深深的血槽,随着白光的沐浴,也在奇迹般地痊愈。
    许久,玉衡长吁了口气,慢慢张开眼睛,那道光束攸然消失了。
    安知命道:ldquo;玉少祝,可已恢复?rdquo;
    玉衡颔首道:ldquo;有净世之光,属下已然痊逾。rdquo;
    王青阳沉声道:ldquo;夜合呢?rdquo;
    玉少祝坦然道:ldquo;他死了。rdquo;
    王青阳目中陡然射出两道锐利的光芒,厉声道:ldquo;谁干的?rdquo;
    玉少祝想着雍天子说过的那个刺王杀驾、毁了一幢华屋的女人,沉声道:ldquo;一个女人!rdquo;
    hellip;hellip;
    姬侯跪坐在蒲团上,看着面前的屏风。
    灯影映在屏风上,人还不曾出来,已可看见屏风后边朦胧的一道俪影。
    她从屏风后边款款地走出来,美得清丽绝俗,仿佛仙子谪凡。
    一袭鹅黄香罗衫子,一双蝴蝶儿似的大袖,雍容中不乏曲雅秀媚,她的容颜润致如水,颀长的秀项透露着天鹅般高雅的气质。
    美,绝美,清丽脱俗。
    只是,姬侯身边还有一个南子。
    南子跪坐在那儿,不便展示动人的身段,但就只是跪坐在那儿,秀色芬芳就已扑面而来。
    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已经恢复公主装束的浅陌,如果说是一枚浆水饱满、甜脆可口的梨子,那南子就是一枚白里透红,甜香细腻的蜜桃儿,虽是可具风情,但还是南子更胜一筹。
    姬侯的右手突突地颤抖着,不时剧烈抖动两下。他感觉自已的右臂在这种不自觉的经常性运动中,锻练的比左臂更粗了。
    ldquo;好,好啊,呵呵。rdquo;姬侯笑看向南子,道:ldquo;南女士,你看小女如何?rdquo;
    眼下危困之际,姬侯不再隐瞒,已经对女儿说出了南子的真实身份。她并不是自已的夫人,而是以夫人身份陪伴身畔,实则起到保护作用的姬国供奉。
    因此一来,浅陌不用再因为母亲和南子争宠而对她心怀敌意,自然可以同仇敌忾。
    南子嫣然一笑,颔首道:ldquo;我若是雍天子,这样的美人儿,必然纳入宫中。rdquo;
    姬侯哈哈大笑,转向浅陌,神情又是一肃:ldquo;女儿,雍天子选后,这对我家是一个好机会。只要你能入宫,成为雍天子的妃嫔,为父就是他的丈人。他没有凭据,便再休想对为父用过分手段。rdquo;
    浅陌有些默然,她心中只走进过一个男人,可惜,她和那个男人从未有过感情的交集。
    只是父亲的一句承诺,再加上她对那个男人容颜的惊艳,让她一时痴迷不已。可这一切,很快就成空了。那个男人成了父亲的敌人。
    浅陌心中自然是难受的,好在不曾情根深种,渐渐也就淡了。
    然而,淡漠了对陈玄丘的念想,不代表她就愿意随便嫁个别人,哪怕这个人是当今天子。她一个修道之人,对于世俗的名禄地位,也不是那么看重。
    然而,父母之命,天经地义,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尤其是现在,父亲被宣来大雍,前程未卜,她若能够入选宫中,对父亲、对姬国,自然是有着绝大帮助。
    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尽管如此,心中一抹淡淡的愁思终究难免,所以,她只是露出一抹羞涩,没有多言。
    姬侯道:ldquo;雍天子是去过姬国的,知道我姬国已磨刀霍霍。所以,为父此来,注定凶多吉少。可是为了拖延时间,成全我姬国大业,为父又不能不来。
    陌儿,只要你能成为他的女人,那么哪怕他羁留为父,只要不杀hellip;hellip;为父就还有机会!rdquo;
    姬侯也算是一代枭雄了,明知此来大雍极是凶险,可是为了给姬国谋反争取更多时间,还是毅然选择前来了。
    他到了临潼,才知道新王竟然去过姬国,对他的野心自然洞烛于心。这种情况下,就算没有证据,雍天子不能明着杀他,可制造机会,让他ldquo;水土不服rdquo;,让他ldquo;生病而死rdquo;,对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来说,也不算突兀吧?
    可他仍在努力寻找着一线生机。
    谋国这么难、凶险这么大的事,他都毅然赌上整个家族的命运去做了,此刻虽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他也依旧没有放弃。
    浅陌垂首,低声道:ldquo;女儿的性命,是父亲给的。女儿从小锦衣玉食,享受的是姬国公主的待遇。国家有难,女儿既有机会为国效力,自然责无旁贷。rdquo;
    姬侯欣慰地道:ldquo;好孩子。等为父推翻大雍天下,你就是首功。到时候,天下俊彦任你选取,寡人定然由着你自已作主,选一个称心如意的好郎君。rdquo;
    这年头儿和离再嫁一类的事儿在平民中间也是司空见惯的举动,对一位公主来说,自然也不是难事。倒不像后世,似乎难以启齿。
    可女儿家谁愿意一嫁再嫁?浅陌不禁苦笑,垂首幽幽道:ldquo;一切但凭父亲作主。rdquo;
    hellip;hellip;
    ldquo;没事,这里我作主!回去睡你的大头觉,别吱声,要是吵醒了主人,他有起床气的。rdquo;
    妲己正在热火朝天地盖房子,近千个黄巾力士运垃圾、清场地、打地基、盖房子,东海搜奇花,南山觅怪石,飞来飞去,忙得不可开交。
    在原本毁掉的房屋旧址上,一座全新的建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成形。
    家仆下人早早就得了ldquo;子襟姑娘rdquo;的吩咐,远离后宅,一个不见。
    陈玄丘被妲己一番花言巧语,骗到了更后边一幢宅子住下了。
    那里是当初杨家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住的地方,图的就是一个安静,特偏僻,再加上施工的都是黄巾力士,他竟毫无察觉。
    但是材料从前边运来,娜扎却是察觉了,立即气势汹汹赶来诘问了。妲己便随口编了个ldquo;起床气rdquo;吓唬他。
    她知道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怵陈玄丘。
    ldquo;你做主?你一个小丫环,你做什么主,我去找苏苏,我就不信了,他会由着你胡闹,把主屋造成这副模样。rdquo;
    娜扎没上当,气咻咻地转身要走,被妲己一把抓住,气得跺脚:ldquo;喂,你到底要怎么样嘛?是不是一定要跟我做对?rdquo;
    娜扎眼珠一转,笑眯眯地道:ldquo;要想我不跟你做对也成,我不要住客舍,你这里,也要给我留个房间。rdquo;
    妲己松了口气,道:ldquo;那有何难,来人,这儿拆了,咱们再改一下!rdquo;
    七八个担任工头儿的黄巾力士飘到妲己身边,娜扎立刻跳上前道:ldquo;这是我住的地方,要听我的,我想这么改hellip;hellip;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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