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生包子]金丝笼 作者:谢画屏

    十七 波涛暗藏(三)

    陆长安回了公馆之时,在外头院子客厅都不见程亦风的身影,便喊来老徐问了两句,只听老徐道,“今儿个一早是按着军长的吩咐,我原封不动的把话儿同程先生说了一通的,程先生听完了脸色仿佛不是很好,便回房去了。”

    陆长安问道:“他没说些什么?”

    老徐道:“没有,中午的饭是送到房里头用的,吃罢了也没说什么。”

    陆长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两声,将外套递给老徐,说道:“我去同程先生聊聊天儿,你看紧了下人,别过来打扰,没得破坏了我们聊天的氛围。”

    老徐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又急忙让人将新沏好的武夷山大红袍端去了程亦风房里,陆长安挥一挥手,老徐便忙带着听差退了下去。本想留两个在门外头好供陆长安使唤吩咐,后来一想陆长安方才的话,老徐眼珠儿一转,又命那二人也跟着他一并下了二楼,空了整层出来。

    程亦风见了他面上既局促又尴尬,不自在极了,陆长安却极自然的坐在了书桌前的藤椅里,随手拿起程亦风夹了书签的小说,翻了几下,又抬眼瞧着程亦风笑道:“原来你喜欢看这个,我还以为你很瞧不惯那外国的风气呢。”

    程亦风被他瞧得目光闪烁了一下,侧过脸去低声道:“岂会,文化这个东西,是集百家之粹取其长才好,书中写的既有道理所在,我为何要看不惯呢?”

    陆长安道:“哦?那若是如此,你来同我讲一讲这书里头都写了些什么可好?我平素忙的厉害,腾不出什么空闲来读书,你可愿意帮我这个忙么?”

    程亦风见他闭口不提昨晚之事,也不好伸手去打陆长安的笑脸,没法子便只好道:“军长请别唬我了,你既辅修过文学,这本小说岂会没有读过呢?”

    陆长安正色道:“当真没有瞧过,你看看,这作者是法兰西人,我呢是在英国留的学,没读过也是人之常情啊。”

    程亦风听他说的一本正经,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起来,唇角不自觉的轻轻浮出了一抹笑意,稍纵即逝的宛如冬日春光一般,却让陆长安眸子一亮,拉着程亦风痴缠起来,定要他为自己讲解这书中的内容才肯罢休。

    结果二人便真的捧着这书,围坐在书桌旁,一个讲一个听,陆长安当真如同一个认真的学生似的,听的好不认真。

    待程亦风语歇之时,陆长安更是将一旁温热的茶水递上,笑道:“听你说起这故事,可比自个儿阅读有趣儿多啦,你既然也爱读书,那往后我便都听你讲故事得了,如何?”

    程亦风接茶杯的手微微一抖,敛眸不语,静静喝了口茶。

    “你以为杜洛瓦这个人如何?”

    程亦风道:“这人有一副漂亮容貌,以此为手段,攀权附势,倒是个很明的投机冒险家。”

    陆长安扬一扬眉毛,笑道:“这样看来,你似乎对他很是不齿。”

    “这样的人物,谈不上什么不齿,只是他向上攀爬的手段未免太卑鄙了些。”程亦风蹙一蹙眉,感慨道,“倘若社会上的人都怀着这样的心态,正直之气如何还能长存呢?”

    陆长安不应和也不反驳,只笑着拿眼瞧他,程亦风一抬头便对上他认真专注的目光,一时间尴尬的又侧过脸去,将茶杯轻轻放在一旁。

    陆长安将书撂下,却不拿起自己手边那一杯茶,而是托起程亦风的那一杯来,勾唇浅笑,仰头饮罢了一杯,笑着赞道,“好香的茶。”

    程亦风只觉得手脚都无处可放了,推开藤椅便站了起来,又向后头退了两步,低首想了半晌,缓缓开口道:“军长,学生如今身体已无大碍,实在不必再打扰军长了。这两日恰赶上休假,学生想明日返校,也不算耽搁了太多的课去。”

    陆长安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那长而有力的手指正轻轻敲打着藤椅的接缝儿,他今日没穿军装,上身只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衫,下摆扎进了一条碳黑色的裤子里。分明身上穿的不是军服,可那迫人的劲儿却没短上几分,只见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程亦风面前,几乎要高出他多半个头来,低头笑道:“你这是在躲我不成?昨儿个我急进了些,是不是把你给吓着了?”

    程亦风被他挨得这样近,耳畔浮着陆长安温柔的话语,不由觉得尴尬怪异极了,连忙向后又退了两步,却忘记身后是床,膝盖窝给那床沿一撞,程亦风便吃痛的弯了膝盖,一时失力坐在了床沿边。谁知那陆长安竟也跟着走上前来,笑嘻嘻的挨着他坐了下来。

    这会儿天色有些晚了,外头的落日红霞透过玻璃窗映进屋来,照在书桌上那扇小小的琉璃桌屏上头,显得流光溢彩十分好看。程亦风心里头猛跳了两下,故作镇定的瞧着眼前的琉璃屏,淡淡道:“军长说笑了,学生并不记得昨晚有什么不妥之事。昨晚上军长喝的多了些,只怕是记差了吧?”

    陆长安道:“你同我装腔作势干什么,难不成是想我再重演上一遍,好让你记起来罢?”

    程亦风心里一惊,猛地回眸瞧了陆长安一眼,只见他笑盈盈的投来目光,面上有些欢喜又有些得意,程亦风只觉耳子都有些发热,蹙眉说道:“军长,这样的玩笑,以后请切莫再开。学生虽然家境贫寒,非富非贵,只是泥人尚有三分土,军长是大人物,犯不着为了我这种小角色折了面子名声。”

    “啧啧,你这话里头,有三件事儿说的不对。”

    程亦风问道:“哪三件事?”

    陆长安一一细数道来,“这首先,你说我同你玩笑,我昨晚都同你说了,我这份心意是很真诚的,倘若是我昨晚唐突了,那我同你陪一声不是可好?其次嘛,你又说自个儿是小角色,这话便更错了,如今这天底下能同我冷冷淡淡,动辄还要怒目相视,甩脸子给我瞧,这哪里是小角色的做派?分明是大角色呢。”他笑得越发温柔,语态亲昵,仿佛和程亦风真是一对极亲密要好的朋友一般,“这最后嘛,你说我为你折了名声和面子,便更是大大的不对了。如今是民主社会,又不是旧社会那一套了,你不会还不懂得,恋爱自由这一回事吧?这追求爱情的时候,免不了要遇些挫折的,可是波折越多,得到的爱情也就越甜蜜美好,这个道理我还是很明白的。而我也是一心向往那所谓的平等、自由的,昨儿个夜里我不就说了,你要的尊严面子,我哪一样也不会短了你的。”

    程亦风听他言语之间说着说着,竟突然扯到了“恋爱”这样的字眼上去,蓦地一下子脱口道:“你以军校来要挟我,这算什么平等的追求?分明就是以权相逼,以威相迫。”

    陆长安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事儿不痛快,我早就说了,不过是闲聊玩笑罢了。我这人虽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只是这样的小人行径却也还不屑于为之,更何况……”

    他的语气一转,变得暧昧起来,“你在我公馆里住了这些日子,我若只是想一晌贪欢,便是真将你如何了,难道会不成么?我知道你这人很有几分骨气,可我若对你全不在意,那事过之后,你要死要活,要留要走,又与我何干?”

    陆长安的语气真诚,言辞恳切,只是程亦风却半个字也不信,淡淡道:“得军长青眼,亦风不胜惶恐,微末之躯,不敢承受,还望军长另觅旁人罢。”

    陆长安见了他这幅样子,心里头也不禁冒了些火气上来,声音也冷了下去,“怎么你对旁人都是热络亲近的很,唯独对我这样冷冷淡淡的?难不成我陆长安,就这样入不了程少爷的眼么?”

    程亦风的下巴被他狠狠的掰了过来,硬逼着与他四目相接。

    陆长安又道:“你是不是瞧上了那姓孟的小子?当我不知道他家里头是个什么出身么?不过是老子和哥哥手里头握了几个兵,就自以为是封起山大王来了?他那样的东西,老子一天崩十个也不嫌多的,窝窝囊囊扭扭捏捏的小白脸儿,你就喜欢那样的?恩?”

    程亦风不耐的拍掉了他的手掌,蹙起眉头侧脸冷声道:“这便是你所谓的尊重么?你虽然是军长,又是总理的外甥,可是这天底下总有一个理字。孟季冉是我的同窗好友,我与他亲不亲近,要不要好,恐怕不需要军长来过问置喙。我不是杜洛瓦那样的人,不屑于以容貌身体攀附权贵!”

    “你——!”陆长安气的一把摁住程亦风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都压在了身下,陷入柔软的床垫中去,怒声道,“什么同窗好友,我看是同床好友!头一遭在宜瀛楼用饭的时候,那姓孟的小子便不将我放在眼里头,替你挡酒?我陆长安要敬酒的人,谁敢挡酒?我陆长安瞧中了的人,谁又敢给我起歪心打主意?”

    越说便越是愤怒,陆长安钳住程亦风单薄瘦削的下巴,狠狠道:“我告诉你,好的歹的都由你自个儿来选,我并不想玩弄你,想好好的和你谈一对朋友,只是你若长久的这幅模样,似看仇人一般看我,那可就别怪我下手狠了。我从英国回来之后,在战场前线上呆了两年,什么阵仗没有见过?我手里头的花样多得很,你最好别把我逼急了。”

    程亦风被他压着,动都动不得一下,脸色苍白的同纸一般,他不愿去瞧陆长安的脸,便将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阖上,又长又密的睫毛轻轻颤着,显露出他内心极度的忐忑不安来。

    陆长安说罢,喘了两口气静静的看着这人,从眼睛眉毛一直看到嘴巴喉结,越看便越觉得火气消下去了几分,看到后来心里头便只余下对他的可怜可爱了。忍不住捧起程亦风的脸庞,安抚似的轻轻落下一吻,又如情人一样温柔的厮磨了一阵,放缓了声音道:“是不是吓着你了?我方才同你说笑呢,你瞧我那样子够不够威风?呵,别害怕呀。”

    程亦风对他这喜怒不定的子早已领略过了,此刻脸色红了又白,连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陆长安又亲了亲他的脸侧,又抓起他的手掌握在手中轻轻摩挲。程亦风虽然不愿认命,可心中却有一股浓烈的无法忽视的预感,如同一把重锤一般,一下下砸在他的心头,每一锤下去都将那心砸的更灰了几分。

    也许,陆长安撒下的网,布下的笼,自己是真的难以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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