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杨慎之终究是放了他一马,是同情?抑或是连杀他都不屑?
    “呵——”曹振轩忽地笑了一声,可笑自己竟一直以为,对上那人,还有一搏之力,如今看来,他竟对杨慎之有些感同身受了。
    也罢,谁会将蝼蚁放在眼中?
    冰冷的月光自门外斜斜进来,洒落在屋中人的身上,殷红的鲜血滴答,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间或混杂着清亮的水迹,那人垂着头,一腔孤勇散尽之后,竟有了几分凄凉无奈之感。
    晚枫居,Zra009光着脚站在门廊外,慢慢地转悠着打量四周的环境,庭院里种满了火红的枫树,枫叶欲燃,古典的亭台临水而立,即便是在镉壳中看过无数遍,也比不得现在来得新鲜。
    这些是他在法尔星从来没看到过的,确切地来说,在Zra009的认知中,没有哪一个星球可以和地球相比。
    可惜的是,地球已经消失了。
    Zra009有点遗憾地想着,他走了几步,身后传来那个人类的声音,发音很古怪,他听不懂,不过这不妨碍他判断出那个人类是在叫他。
    Zra009转过身去,看着那个人类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向他伸出手来。
    这个时候我应该拒绝,Zra009这么想着,我应该想办法去执行我的任务了,而不是待在这个人类的家里,跟他握手。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他盯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掌,却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然后被握住,温热的触感传递过来,很奇妙的感觉。
    原来人类的手这么软?和冰冷坚硬的金属机械手完全不一样,仿佛轻轻一用力,这只手便会被捏碎。
    看来地球人还是很脆弱的,那么就稍微顺从一下他吧,Zra009这么想着,跟着面前这个脆弱的人类进了屋子。
    第十一章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一点多余的物品,显得既整齐又空旷,也没有可供照明的东西,只有通透银白的月光从窗户外落进来,出于礼貌,Zra009学着那个人类,跪坐在榻上,姿势端正无比,一丝不苟。
    看起来现在应该是凌晨五六点了,从窗户望出去,远处的山峰边缘露出了一点鱼肚白,然后逐渐扩大,鱼肚白渐渐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色,很美丽的景象,从来没见过的Zra009看得有些入神,杨慎之也不打扰他,任由他看。
    直至天边那抹绯红越来越浓,下一刻,一点刺目的光芒露了出来,落在Zra009的眼角,将他黝黑的瞳色映得晶亮,清澈不见尘埃。
    太阳终于脱离了山峰的桎梏,一跃而起,肆意地洒落着仿佛带着金粉的光芒,整个逍遥峰都是静谧祥和的空气。
    “你叫淇钰。”杨慎之终于开口,打破了这静谧。
    Zra009有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没有了中央存储库,它根本无法顺利与地球古人交流,只是隐隐约约捕捉到了末尾两个字,试着发出音来:“淇钰?”
    杨慎之点点头,Zra009遂把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又念了一遍,忽然想到,据说每个人类都有名字,和机器人的编号一样,那么,这是这个人类在试图给它起名字吗?
    Zra009有点不太情愿,它想拒绝,但是不知怎么的,看到面前这个人类的眼睛,它又鬼使神差地按住了拒绝的话头,淇钰,发音读起来也还不错。
    “钰者,宝也。”杨慎之望着面前的少年,唇角微动,露出一点笑意来,那一瞬如同乍引薄冰破,连朝阳比之都失色三分。
    这个人类确实好看得很,Zra009,不,现在应该叫他淇钰了,望着那笑,有点出神地想着。
    杨慎之给淇钰找了一件衣袍,是他少年时期的旧衣裳,因为上面施了法诀,看上去倒也像新的一般。
    淇钰作为一个来自未来星际的智能机器人,自然是不会穿这种长袍广袖的,拿在手里一看,袖口跟下摆一样宽,从哪里伸胳膊都不知道。
    杨慎之很自然地代劳了穿衣服这件事情,淇钰看着他微垂着眼,仔细地为自己扯平前襟的褶皱,忽然有点不太自在,作为一个抗摔耐打的机器人,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温柔地对待?他用没什么情绪起伏声音说:“谢谢。”
    杨慎之闻声抬起眼来,像是知道他在说什么一般,手中动作不停,一边替他系好腰带,一边随口回答:“不必客气。”
    他说着,退后两步,仔细打量着,两人现所穿的衣服俱是同样的款式色调,如出一辙,好似一对亲兄弟一般,和谐无比。
    然而杨慎之却不甚满意,顿了顿,只是道:“日后去请人为你裁制两件,先将就一下吧。”
    淇钰不置可否,反正对他来说,衣裳还真是一件新鲜玩意儿,他光着脚,在屋子里走了几步,感觉这长长的衣摆没有影响到自己的行动,便也不再管了。
    清晨时候,满地红枫上布满秋霜,在阳光中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轻薄的雾气在湖边笼罩,犹如仙境。
    正在这时,庭前的院门被笃笃敲响,外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大师兄,文子洲求见。”
    淇钰扭头看了看,见杨慎之还在屋内,没有出来,便自顾自踩着满地落叶,走到门前,好奇地盯着那木制的简陋门栓看了半天,这才伸出手去,只那么轻轻一拨,门栓便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淇钰:“……”这么脆弱?
    老旧的木门轴发出粗哑的吱呀声,随即应声而开,他与外面的人打了个照面,那人登时愣住了,淇钰本想出于礼貌,同这个人类打个招呼什么的,但是转念又一想,语言不通,说了也是鸡同鸭讲,索性还是算了。
    他冲那个陌生人类点头示意之后,又弯腰捡起地上那门栓,正欲插回门上,然而他几次不得要领,就是放不回去,淇钰顿时有点着急了。
    “这个……”文子洲犹豫着正要开口,却听咔擦一声脆响,把他惊了一跳,紧接着一团黑影向他扑来,他立刻往后一闪,一半木门板轰然倒地,烟尘四起,文子洲顿时目瞪口呆。
    淇钰捏着那半个门栓站在原地,颇有点不知所措,它和坚硬的金属接触多了,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脆弱的材料,这门岂不是打个喷嚏都能吹倒了,还怎么防御敌人?
    就在两人不知所措,面面相觑之际,淇钰听见身后传来杨慎之的声音:“不必管它了。”
    淇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一见到杨慎之,他便平静了下来,也不复方才的无措,见杨慎之朝他伸手,想了想,遂把手中那半个门栓递上去。
    “……”杨慎之有点无奈:“手。”
    淇钰这回懂了,虽然不明白这个人类为什么这么喜欢握手,但是出于礼貌,他还是把手伸过去,被反握住,揉搓了一下,温软的像法尔星检修室的记忆棉,很舒服,他喜欢这种感觉。
    淇钰虽然没有痛感,但是血肉毕竟还是人类的,方才徒手掰断了半扇门板,整只右手都肿得跟个大馒头也似,红通通的,衬着白皙的肤色,显得极其触目惊心。
    杨慎之给他揉一会,一旁呆站着的文子洲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他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少年穿着他大师兄的衣裳,登时又倒抽了一口凉气,同时暗暗以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来回看了小半天,只觉得脑子里天崩地裂,哐当作响,全是震惊。
    何曾见过高冷的大师兄居然还有这般和颜悦色的一面?只怕说出去整座逍遥峰都要被众弟子笑塌。
    过了一会,杨慎之似乎才想起来还有个人在,随口问道:“何事?”
    “啊?”被冷落在旁的文子洲回过神来,一脸茫然,过了片刻,才呐呐道:“我、我忘了。”
    “那便回去吧。”杨慎之一面说,一面随手拎起被掰断的门板,咔擦一声又给装了回去,推了推,觉得没什么问题了,便领着淇钰进院子。
    见此情形,文子洲脑中的哐当声终于停下,他连忙出声唤道:“我想起来了,请大师兄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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