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帛看着那瑞军的信使走进来,目光间微微有些紧张起来。
    王笑说得不错,他现在投降有些不切实际。
    哪怕从长远来看这些理由是对的,但暂时占优的情况下,若是他真投降了,反而有些奇怪。
    ……
    孟九的信件被检查了一遍,递在王笑手中。
    这一瞬间,李柏帛屏住呼吸,暗道接下来就看孟九的了。
    他盯着王笑的神情,眼也不眨,试着解读对方的所有情绪。
    第一眼,王笑目光呆滞了一瞬间,似陷在某种回忆当中,有些迷茫、又有些愧疚。
    李柏帛心想,这该是七殿下手书、劝其归降的。
    接着,王笑缓缓在椅子上坐下,低下头,仔细看着那封信。
    李柏帛注意到,他捏着信的指尖有个轻微的颤抖……
    好一会儿,王笑没有抬头,问道:“孟九还有让你带别的话吗?”
    声音平静,但李柏帛听得出他的心境是不同的。
    “孟军师说了,他派快马回京请示过陛下,陛下的旨意已到军中,若是阁下愿意归顺,陛下愿将七殿下下嫁给你……”
    王笑抬起头,嚅了嚅嘴。
    李柏帛闭上眼,心中暗叫一声:“好一个孟九!”
    “陛下愿封阁下为安德郡王,镇守德州,屏藩社稷。兼行山东参政,下御文武诸臣,自领兵将……”
    那信使说完之后,好久,王笑才缓缓道:“呵,这条件……孟九又想骗我?”
    “陛下旨意已然下达,若阁下肯答应,不妨放回李军师,亲自出城一晤。到时孟军师拿出陛下旨意,你献城之后即可召告天下。我大瑞天子金口玉言,绝不作假。”
    又是漫长的沉默。
    李柏帛已不说话,他愿意留出些时间给王笑考虑。
    孟九显然也是交待过信使的,那信使并不着急,给王笑足够的时间之后才再开口道:“驱外虏以保华夏江山,阁下心中志向陛下明白,愿为阁下留出用武之地。更具体的……不知可否出城与我家军师一见?”
    王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将手中的信拆好收进怀中。
    他动作很慢,接着,又挥了挥手。
    “把李柏帛带回去吧。”
    “阁下可愿见见孟军师?”
    “我让人安排……”
    ~~
    “叮当”一声,脚上的镣铐被解下来。
    李柏帛转头看了一眼,脑中思量不停。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劝王笑投降之事进展顺利。
    重围之中、布局失利、周衍猜忌,这是他最失望的时候,这边则是晓之以利、动之以情……隔着城墙与壕沟,仅靠几匹信马,孟九几乎做到了能做的全部。
    但,隐隐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
    李柏帛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与信使被楚军看管着,向城外行去。
    “狗反贼!”
    路上有百姓骂了几句,拿狗粪之类的东西向他们掷过来。
    李柏帛身上落了些肮脏物,也不在意,笑着便抖落下去。
    一路出了城,经过壕沟,终于算是恢复了自由。
    李柏帛转头向那信使看去,只见他手中握着一枚狗粪,用力一捏,那狗粪碎了,便从当中拔出一枚小纸条出来……
    ~~
    “元瑜自己看吧。”
    孟九说着,将那封沾着狗屎的纸条递过来。
    李柏帛也不嫌弃,摊开来看去。
    上面的字并不是用毛笔写的,而是用类似针一般的物件沾着墨写成,字极小,眯着眼凑近看了一会,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鼻而来,李柏帛却看得极认真。
    “不像在作伪啊。”
    “实在是不像,虽说我们的暗探只能接触到这些人,但城中的乱象显然是真的,王笑也不好过了。”
    “不可低估了这小子。”
    “能做到这一步?比如,据狱卒所言,宋礼在牢中的反应便可看出王家兄弟对楚室的失望,布置到这么细的程度……有些……”
    “布置到这么细并非不可能。”孟九缓缓道,“问题在于,我们时间不多了。”
    他说着,又拿了一封秘信交给李柏帛,叹道:“京中的消息。”
    “这……”
    “王笑此时此刻是不是真的想投降都没关系,等我亲自与他见一面吧。”
    “他若能投,彼消此涨之下,这种时候能好过不少,倒也值得。”李柏帛想了想,又问道:“能说服他的把握有几成?”
    “本来是这个数。”孟九比划了一个八,接着摇了摇头道:“但现在,只有这个数。”
    李柏帛目光看去,孟九的四根手指瘦得如鸡爪一般。
    一个时辰之后。
    “与楚人商议了,对方说明日在德州西南十二里处会面……”
    “西南?”唐节讶道。
    “回复他们,就这样吧。”孟九吩咐了一句,接着向唐节道:“没什么好吃惊的,王笑不可能来我们大营。”
    唐节笑了笑:“他若敢来,我确实不会让他回去。”
    “北面是我们的大营,东面是吴阎王,他都不敢来。南面是平原县,他不敢让我们去。西南十二里……”李柏帛看着地图,道:“这是南运河与漳卫河的交汇口。”
    “不错,这地方有一处岔口,我们布兵于河西,他们可布兵河东,谈得顺利两边可以不带士卒到两河中间的岛上谈,这个安排很合理。”
    “不算合理,离我们的大营更远。”
    “出了城,他处在劣势,无妨。”
    唐节摇了摇头,道:“若能借机直接把王笑捉了,何不简单?”
    “太小看他了,他选这个地方,说明他防了我们一手。”
    李柏帛始终觉得有些隐隐不对,沉吟道:“万一他想来个擒贼先擒王又如何?”
    唐节嗤笑一声,微仰着头,有些傲然。
    他都不屑于回答这样的问题。
    ……
    翌日,唐节让李鸿基坐镇城北大营,亲自点了一千兵马,绕过德州城西,抵达南运河西岸。接着四下散开探马,只等王笑前来。
    “这确实是个谈判的好地方。”
    不多时,探马回禀:“报!楚军已从德州东大营出城。”
    “有多少人兵?”
    “四千兵马,全是骑兵……”
    唐节讥道:“四千人,王笑是胆子小,还是另有阴谋?”
    孟九在河边坐下来,闭目养神,也不回答。
    李柏帛有些顾虑道:“四千兵马……莫不是想攻我们?”
    唐节无所谓道:“隔着这条河,他纵有四千人也击败不了我这一千精锐。”
    “静观其变吧。”
    等了良久,探马不停回报楚军位置,王笑行进并不快,十二里路小半天才走完。
    “报!楚军忽然派出人马驱赶我们,不许探马在东岸滞留……”
    唐节神色郑重起来,他并不担心王笑是要击败自己或如何。虽只有一千人,他也有自信对阵王笑的四千人,至少确保能平安归营。
    但今日之事,一种阴谋的气息已经渐渐浓起来。
    “怎么说?现在回营?”
    李柏帛有些举棋不定。事情到这一步,让王笑投降已有很大的希望,就这样回营多少有些不甘。
    这边还没拿好主意,已有兵卒指着河对岸喊道:“来了!”
    唐节目光望去,只见四千人从北面缓缓而来。
    王笑驱散探马还是为了安全考虑?
    这样的念头在脑中转了转,他隐约感到事情并不简单。
    此处位于两省三县的交界之处,也是运河上的重要码头,原本也是商船往来繁华不已。如今因战乱却已颇为有些荒废。
    南运河与漳卫河的河水静静流淌着在此汇流,东岸不远处有座古寺,名为四女寺,始建于汉景帝年间,临河而望可观汇流之胜况。
    王笑到了之后也不马上过来与孟九恰谈,反而是领着四千兵马进了四女寺。只派人上前隔着运河对这边喊话,说是要稍适休憩。
    唐节有些不耐烦。
    ——来得慢还要休息,休个屁啊!
    好在不多时,王笑便已出来,直接策马到了运河北岸。
    隔着河,唐节目光望去,能确认对岸确是王笑无疑。
    “既然来了,开始谈吧。”王笑喊道,声音被风着,飘荡在运河之上。
    “想让我怎么投降?”
    ~~
    德州城内,牢门“咣”的一声被人打开。
    宋信、宋礼抬头看去,只见杜正和护着齐王周衍快步进来,脸上一片惊慌。
    “殿下!你怎么来了?”
    “王笑出城投降了……”
    “什么?!”宋礼目光一滞,双手不由颤抖起来。
    “大事去矣……”
    下一刻,周衍脸上绽出一个极奇怪的笑容,深深作了一揖。
    “两位先生勿怪,为瞒过反贼,孤只好连两位先生也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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