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封嬷嬷押着桑落到了坤宁宫。
    “娘娘,事关重大!事关重大!”封嬷嬷脸上挂着见了鬼的表情,兴奋道:“这丫环,这这……皇后娘娘最后还是亲自审问一番……”
    皇后的目光落去,见那少女脸上挂着好几道泪痕,一双本是颇为漂亮的纤纤玉手上,十片指甲已经拨了八片,血淋淋一片,到现在还在抖。
    “确定她肯招了吗?”皇后转头又问了封嬷嬷一句。
    桑落连忙颤声道:“奴婢……招了。”
    “说吧,谁派你来的?见淳宁的目的是什么?”
    桑落有些犹豫,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方才低声道:“奴婢是王家二少爷王珠的身边人,进十王府确实是另有目的,为了掩饰这个目的,才假装被公主苛待。事实上……我是为了……为了和淳宁公主商议刺杀太子一事。”
    皇后瞬间面色一变,眼中已有寒霜泛起。
    桑落又是颤了一下,低下头轻声道:“上次东宫毒酒案,也是我家二少爷做的……”
    皇后本已极诧异的表情又是一变。
    “你们……怎么敢?!”
    桑落被她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缩了缩。
    “二少爷想杀太子,一则是因为王家想扶四皇子上位;二则,我家二少爷与太子有私仇。”
    “私仇?太子深居东宫,怎么会与一介商贾有私仇?”
    桑落缓缓道:“二少爷的亡妻是……赵元纬之女。”
    “怎么可能?”皇后眉头一皱,沉吟道:“当年……当年温容修明明告诉本宫,他已经将那女人的夫家处理干净了。”
    时隔久远,她有些想不起当时听到的那女人夫家的名字。
    那时只当是只小蚂蚁,既已处理干净,本也就没太在意。没想到,温容修能放这样的疏忽……蠢材。
    “二少爷预谋刺杀太子已久,他让三少爷去遴选驸马,就是为了与四皇子联手。如今三少爷与公主皆已参与了这个计划,他们打算过几天由淳宁公主出面找机会宴请兄姐,宴上让奴婢勾搭太子……”
    皇后压着心中怒意,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了一会,问道:“你心里喜欢王珠?”
    桑落愣了愣,脸上泛起一丝苦楚,低声应道:“是。”
    “既然如此,你为何会背叛他?想哄骗本宫不成?”
    桑落想了想,眼中忽然落下泪来。
    “因为我爱慕他,也……恨他。”
    这一句话婉转凄凉,但确实是带着蚀骨的恨意。
    皇后其实也有些明白这种心情。
    陛下,又何尝不让人恨?
    ……
    殿内安静下来。
    封嬷嬷眼里泛着光,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之情——这次真的是立了大功了。
    桑落低垂着头,显得极为伤心,也不知是因为手上的疼痛,还是因为背叛了王珠。
    皇后思索良久,忽然叱道:“你还有事瞒着本宫!若真要刺杀太子,他们为何会先杀嘉宁伯?”
    “我……不知道。”
    皇后抬脚用力踩在桑落手上。
    “啊!”
    桑落哭声凄绝,她指甲肉上的伤口被这般踩着,顿时痛彻心扉,泪水糊了一脸。
    她打了个激灵,哭道:“娘娘,我真的都招了……都招了……”
    “还敢狡辩。封嬷嬷,划了她的脸。”
    “是。”
    钗尖毫不犹豫刺进桑落脸上。
    “我招!我招……”
    皇后抬开脚,冷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再敢隐瞒,划花你这张脸让你那二少爷好好看看。”
    桑落泪水如涌,眼中尽是绝望,低声道:“刺杀太子只是一手准备。二少爷怕他不死,其实做了两手准备……”
    怕他不死?
    皇后微微一愣,隐隐的却觉得背后泛起一丝凉意。
    “是。二少爷探查许久,发现嘉宁伯与神枢营总兵有暗中勾结。为了拿到证据,三少爷杀了嘉宁伯,让锦衣卫查搜证据,打算借此压垮太子。”
    “那为何还要派你来刺杀?”皇后目光一凝,问道:“那个计划有什么破绽?”
    或许可以借此知道本宫要如何破局?
    “因为……二少爷这些年刺杀过太子许多次,却每每失手。他一直以为是天意,但……前阵子他才发现,是东宫詹事温容修在保护太子,温容修也一直知道是谁在对付太子……”
    皇后一惊,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若是知道,为何他不杀了王珠?!”
    “温容修是要把太子逼成废人,以后到了南京,郑党才好更好得掌控……”
    “不可能!”皇后向后退了两步,喃喃道:“不可能的,他们怎么敢如此对付未来的君王,怎么敢?”
    如此说着,她却猛然想起周肇这些年的变化。
    当年那个锐气进取的孩子,如今又哪还有一丝生气?
    上次见到自己那个长子,他眼眶已经深深地陷进去,目光中毫无精气神。不见一国储君的气势,只有满满的担惊受怕。
    短短三年间便成了失魂落魄的惊弓之鸟……
    “不可能!你在骗本宫,你方才为什么想瞒着这件事?”
    “因为,二少爷恨太子,他想杀掉太子,但如果最后事不可违,他也愿意看着太子在郑元化手中成为一个傀儡,最后生不如死……我虽然怨二少爷,但也想成全他这个心愿。”
    桑落低声说着,声音里尽是悲伤,她摇了摇头,又呓语道:“但我不能被毁容!我的脸若是毁了,二少爷就更不会正脸看我了……”
    皇后捂着自己的心口,有些茫然起来。
    郑元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竟是最毒的一棵毒药?
    恨不能生啖此老贼!
    “你!你去对陛下说清楚,是你们陷害肇儿的!肇儿什么都不知道,陛下不该这么对他!”
    “没有用的。”桑落摇了摇头,道:“嘉宁伯勾结徐乔功的证据已在王芳手里,我说什么陛下都不会放过太子的。二少爷都算定了,他告诉我:我若是落在太子手里,便可以告诉他不必再挣扎,等着他的也是死路一条。”
    “王珠!”
    “他很厉害吧?”桑落带着落寞的笑容道:“我家二少爷一介商贾,敢与东宫为敌、能与首辅博弈。他一明一暗两手准备,还有更多细节与后手我不知道。但想来,太子逃不掉的。”
    皇后嚅了嚅嘴,只觉要被这些阴谋压得透不过气。
    卢正初、左经纶、钱承运……这些人这些年里都慢慢背离了东宫。如今连郑元化都有异心,还有谁能真心辅佐东宫?
    自己的儿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逼到这种地步?君父嫌恶、群臣离心,现在那些贼子对储位虎视眈眈,手中的屠刀已扬起,自己要如保护他?
    “郑元化、温容修、王珠、王笑、周衍……”
    一个一个名字念着,她恨声道:“本宫绝不会放过你们。”
    “把这丫头带下去看押好,留着条命,本宫还有用。”
    ……
    殿中的蚕与桑叶被狠狠摔在地上。
    “再亲伺农桑,故作贤良又有何用?!陛下你何时正视看过我们母子!”
    她冷笑一声,缓缓将头上的凤冠摘下来。
    这一瞬间似乎轻松了许多。
    薛召娣有些疯狂地看着满地狼藉,独立良久。
    忽然,她喃喃道:“徐乔功?”
    这似乎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也罢,这十七年来,这楚朝的皇后当得也太累了。
    亲族死的死、囚的囚,龙椅上的帝王早已没有夫妻情分,自己一生的希望只在儿子身上。
    那就为了这个儿子放手一博吧。
    以后冷宫也好,鸠酒白绫也罢,我薛召娣可以不是这楚朝的皇后,但我的儿子受命于天、不可轻辱。
    “来人。”
    “请太子来见。”
    “劫出薛伯驹,让他持本宫信令去见徐乔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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