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仙镇的街头上,有一队人马着奇装异服驶来。为首的人长发披肩,带着一副纹路怪异的面具,冷不丁地瞅上一眼,却有些瘆人。只见他手持这一根法杖,跳着怪异地舞蹈,腔子里发出奇怪的声音,乍一听不成曲调,但细细品来别有一番苍茫荒古之味,此人正是本次祭月节的大祭司。
    大祭司身后跟着孔武有力的大汉,穿着兽衣兽裙,手上举着石制器具,赤着脚亦步亦趋走来。再往后瞧去,有一群大汉捧着牛羊鸡鸭香烛等一印祭祀用品,有些人拿着火把和油罐,不时张口吐出一道火焰,引得周围这些驻足的人们纷纷拍掌叫好。
    祭月节祭拜地乃是太阴司大神,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修行者自踏入道门以来,各种光怪陆离之事已是司空见惯,心性坚定早非常人可比。然而,纵是如此,当他们见到这群祭月的祭司们,也是深受感染。曾经,他们也是凡人,最为简单的愿望不就是期盼着天下太平、物阜民安嘛。
    “飞仙镇可是比漠烟镇热闹多了,即便是到了中秋时节,漠烟镇最为热闹的始终是那花街柳巷,两者比较下来,着实令人汗颜呐。”忘川颇为感慨,人活着总要有希望,有了希望才会有努力的动力,通过辛勤的劳作改善光景,而生活在漠烟镇的人们何曾有希望可言,一个个过得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如此看来,当今天子对归海氏和白氏两族能网开一面也不无道理,生活在一个没有希望的地方,终归会湮没在那片黄沙之中,只是苦了漠烟镇里那些无辜的百姓了。两年前漠烟镇那场祸事,恐怕也是平西王私下为之,而他却莫名间成了他人的掌中剑,手上刀了。
    “漠烟镇毕竟是极西荒凉之地,物产民风自是有些不同。当初,我初到漠烟镇,也是倍感意外。没想到陈国治理的土地上,还有如此缺乏生机的地方,不,应该说是毫无生机可言。我甚至感到不解,那里的人为何不走出来呢。就好比水一样,只有流动了才能成为活水,否则便是一潭死水呀。”宫羽说。
    “他们的祖辈世代生活在漠烟镇,那里有他们的根,想要他们抛弃自己的根,等同要了他们的命,走出去,谈何容易。”忘川叹了一口气,宫羽所言他怎会不知,他长在漠烟镇,对那里的情况知之甚详。
    漠烟镇的百姓何为不愿离开,忘川他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却是留在了心里。这些百姓怕了,漠烟镇在归海氏、李氏和白氏三族势力管辖之下,人心沦丧,道德有失,有财有势的人自然不愿意离开,留在漠烟镇做个逍遥王爷总比外面强。而那些无权无势的人,温饱尚且如同一座大山一样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他们哪还有闲暇的心思去想其他,在哪儿不都一样是苦命,命攥在他人手中,他们不过是被操控的皮影人罢了。
    “但你终归是走出来了,你走了一条与他们不一样的道。”宫羽见忘川神情有些暗淡,于是岔开话题,指向前方说:“快看,那里的花灯好生漂亮。”说着,宫羽一只手拉着忘川,朝着那些花灯林立的地方跑去。
    两人踏上桥头,放眼望去,自大桥头向东至风雨楼,十里长街上灯火辉煌,人们载歌载舞,长街两侧摊贩多不胜数,吆喝声不断,最为惹人注目的便是近处各式各样的花灯,炫丽多彩,极为漂亮。整个长街充满了欢声笑语,伴随着一些文人墨客的吟诗作赋声中,别具形态的花灯缓缓飞向天空,为寂寞的黑夜点缀着一抹温情。
    回首看这座飞鹊桥头下,盈盈一水间,年轻的修行者们结伴而来,手上捧着一盏花灯虔诚地许愿,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河中,花灯顺着河流缓缓流向深处,渐渐不见踪影。这些痴男怨女陶醉在河畔月色中,相互依偎,互诉着衷肠。
    这一切尽收眼底,忘川嘴角微微上扬,身体迸发出一股细微的能量波动,漫天星斗妁妁其华,朝着忘川这厢汇聚而来,他的境界竟是在这一瞬间突破了。仅仅两年,这等修行天资恐怕也只有玄天宗掌教莫离可比吧!
    “你悟了?”宫羽感受到忘川身上变化,那是一种更为洒脱的状态,卓朴却又超脱。他真的变了,他早已不是两年那位被仇恨蒙蔽双眼,将自己置身于苦海中,痛苦挣扎、惊慌无措的少年了。对于忘川这种变化,宫羽感到欣慰,她一直希望忘川能够获得轻松恣意些,现在的他应当轻松不少吧。
    “嗯,悟了。”忘川点点头,目光移向碧水河畔,“何为修行?以往我常将修真挂在嘴边,可何为真却不曾了悟,知道此刻方才明白真为何物。宫羽你看,他们虽是修行者,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他们却比凡人更像凡人。”
    “修行者自以为学了几门修行道术,能够操控自然之力量便超脱于世,对世间凡人唯恐避之不及。人有七情六欲,修行者亦如是,那些克己克欲者,以为能够摆脱七情六欲的束缚,殊不知他们所追求的无欲无求才是世间最大的欲望。错了,我们都错了,我们被那虚无缥缈的长生和毁天灭地的力量蒙蔽了双眼,我们本就是凡人。”
    正说着,有两孩童嬉戏打闹至忘川身前跌倒,忘川伸手将这两眼含泪珠的孩童扶起,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安慰着孩童,像是变把戏般递给孩童两串糖葫芦,两孩童破涕为笑,道了一声谢谢,便又开心的跑开了,这时有一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慢一点跑。”扭头对忘川报以感激的微笑,转身追着孩童而去。
    “你看他们相夫教子是道,辛勤劳作是道,居庙堂之高是道,处江湖之远是道,哪怕是只为情爱也是道,他们看似平凡的一生,其实都是顺应天道,走自己的道,这才是真!所以,我们这些修行者与他们有何不同呢?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避世修行也好,历炼红尘也罢,皆为修行,我本为凡人,我愿在这滚滚红尘中修行我的凡人之道。也许,我还未真正了悟,未触及道之本,但我毕生必将上下求索。”
    宫羽低眉思索,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忘川找到了他的道,我的道又是什么呢?或许我也该像他一样,入世修行,红尘炼心,体悟苍生百态。她抬眼看向忘川,充满希冀,忽而嫣然一笑道:“真想与你结伴而行,亲眼瞧瞧你眼中的道。不过在此之前,你难道不该陪我去放一盏花灯吗?”
    忘川本以为宫羽会对他的言论不以为意,却是没想到宫羽竟会提出这般要求,他心情大为畅快,哈哈大笑道:“这是自然。”于是两人来到桥下一个卖花灯的摊儿前,“宫羽,你选一盏吧。”
    摊贩带着微笑说道:“两位买盏花灯?不是我吹牛,我这里的花灯可是这飞仙镇中做工最为精美的。”
    忘川点点头,眼角瞥到摊前的招子,上写道:猜中灯谜者,任选花灯一盏。于是他对摊贩说道:“这位大叔,请问灯谜是怎么个猜法。”
    “公子只需交一两银子,便可在这灯谜板上任选一灯谜,若是答对,便可在这些花灯中任挑一盏。”摊贩指了指旁边一块挂着各种彩带的木板,凑到忘川身前,低声说道:“小伙子,大叔看你人不错,告诉你吧,这些灯谜可是极为难猜的,很多饱读诗书的才子都未必能猜出,你不如直接花二两银钱买一盏得了。若是猜不出,岂不是在这位姑娘面前失了面子不是。”
    “多谢大叔提醒,只是您这花灯一盏二两银子是不是也忒贵了些。这招子上写着猜中灯谜可任选一盏花灯,你怎么还要收一两银子,您这也太会做生意了吧。”
    摊贩憨笑道:“我这花灯做工十分精美,可谓是物美价廉。这招子上可并未提赠送二字,大叔我一年做这一次生意,总不能赔本赚吆喝不是。”
    忘川想想也对,不趁着佳节应景之时,涨涨价格,靠平时能有多少进项。于是递给摊贩一两银子,选了一副灯谜,摊贩揭开红布绸,念道:“曲径人归来,打一字。”忘川思索片刻,心中便有了答案,说道:“大叔,可是及字?”
    摊贩挑着大拇哥,爽快笑道:“小伙子聪慧,正是及字,姑娘,你挑一盏花灯吧。”宫羽围着那陈列花灯的架子转上一圈,左挑右选,最终选了一盏清荷莲花灯,“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忘川笑了笑,提笔点墨,一边讲解着,一边写出了一个“及”,宫羽得悉谜底由来,大呼有趣,想要自己试上一试,为忘川赢一盏花灯,一起放灯碧水。于是,忘川又递给摊贩一两银子,宫羽选中灯谜,绸上写道:“层云隐去月当头。”
    “层云隐去,云不在。”宫羽念叨着谜题,思索着谜底,提笔先是在纸上写了一个“尸”字,“月当头,就是月在其上,”宫羽在“尸”字上又写了一个月字。随后不禁惑然,“谜题拆解,上为月,下为尸,这是何字?这定然是不对。”
    摊贩见状,笑着说:“姑娘,你若确定是这字,大叔我便揭开谜底了。”
    “大叔等等,容我再想想。”宫羽不好意思地看向忘川求助,忘川凑到她的耳边说道:“层,云隐,去月,当头。”
    宫羽眼中放出亮光,扭头便要向忘川确认谜底,只是她这反应速度太快,一世情急,忘川还未来得及收回身子,她那涂脂朱唇在忘川的唇上来了一个蜻蜓点水,忘川顿时愣在当场,宫羽脸上出现一抹羞红,娇羞地跺了跺脚,转身走到摊贩面前,提笔写了一个“屑”字,“大叔,你看可是此字。”
    宫羽脸上红晕未消,正目不转睛、专心致志地瞪着摊贩公布谜底。摊贩转喜为悲,这幅灯谜可是难倒了不少青年才俊,竟然被这小伙子猜了出来,白白少赚了一两银子,他对忘川又是敬佩,又是不服。
    “姑娘才貌双绝,确是屑字无假,选一盏花灯吧。”宫羽笑嘻嘻地又挑了一战花灯,转身便欲离开,摊贩大叔一嘬牙花子,叫住宫羽说道:“姑娘,大叔这里有一副灯谜,若是你能猜出,这里的花灯都尽数归你,你敢不敢猜一猜?”
    宫羽心想,许是这位大叔不服,这才想要激我。估计他要出的这幅灯谜肯定要比方才的灯谜难上不少,不知忘川能否猜得出来。我若是应承了,输了也不妨事,若是赢了,只怕这位大叔得要气晕过去。有趣有趣,宫羽转身间忘川还在发愣,不禁脸颊又飞起一抹烟霞,娇嗔道:“呆子,还愣在这作甚,赶紧把银子交给大叔。”
    忘川回味着方才那一刹间唇齿相交的味道,有些想入非非,听到宫羽的娇嗔,这才回过神来,又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摊贩大叔却未伸手接,说道:“小伙子,十两银子可不够。你要知道,若是你灯谜被你猜中了,我这几十盏花灯都要归了你,总不能让我亏得太多吧,起码给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大叔,你怎么不去抢!”忘川惊呼道,转身看向宫羽问道,“你确定要猜嘛?不过是个游戏而已,何必较真呢。”
    宫羽撅着小嘴,头一仰,撒娇道:“我不管,反正我要猜。”
    “好,好吧!”忘川又掏出四锭雪花银,两手都在颤抖,看着摊贩大叔笑呵呵地将五十两银子揣进兜里,“小兄弟果然大气,大叔我就却之不恭了。”忘川顿觉得天旋地转,心中编排道,银子都被你收了去,还跟客套个什么劲,现在的商贩怎如此心黑,专骗宫羽这种年少无知的姑娘,姑娘的钱果真是好赚。忘川盘算着,是不是盘个铺子,专门做姑娘的生意。
    这时,摊贩点了一炷香,朗声说道:“听好了,我这谜题是,笔上难书心中情,就此搁笔到此停。有情日后成双对,无情日后难相逢。石榴开花慢慢红,冷水冲糖慢慢融,只要两人心不变,有情相逢会有时。小伙子,姑娘,一炷香内,若是八个字全中,大叔我就忍痛将这些花灯都赠予你们了。”
    忘川双眉紧锁,思量着谜题,这幅灯谜可是要比方才的灯谜难上不止多少倍,他一时间无从下手。宫羽却是神色自信淡然,忘川的才思她在逍遥楼时便已见识过,当然她也知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所以暗自拆解着灯谜。
    香以及燃烬三分又一,两人依然还未解出谜底,摊贩大叔洋洋自得地端着一个茶壶滋遛滋遛地喝着,心想这回我不信你们能解得出,白白赚五十两银子,真是美滋滋。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正小声议论着,不乏有人在思索着谜底。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即便是有人解出一二谜底,也不曾出言提醒。
    “小兄弟,这一炷香可是要燃烬了,你是再猜不住谜底,这些花灯只能与你无缘了,大叔我也帮不了你。”
    忘川摸了摸下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嘴唇,“谜底前四句我倒是勉强能猜出,只是这后四句总觉得有不妥之处,有牵强附会之嫌。”说着,忘川提笔点墨,在白纸上先是写下四字——“白头偕老”,随后手悬在空中难以下笔,犹豫半晌,落笔书“双”一字,左右留空。
    摊贩目不转睛地盯着纸张,紧张地看着忘川每一落笔,神色如江南的天气变幻多端,阴晴难定,忘川迟迟不再落笔,摊贩大叔连忙催促道:“小伙子,再不落笔,可就算大叔我赢了。”
    这时,宫羽上前阅览,念道:“白头偕老,白头偕老,下半阙该是什么呢?有了!”宫羽从忘川手上接过笔,在纸上又填了三字,“白头偕老,成双成对,大叔对否?”
    “这这这……”摊贩大叔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话都说不利索。
    “大叔,快快公布谜底吧。”幽若见摊贩大叔猪肝般的脸色,心知谜底八九不离十了,于是笑着催促,周围的人这时亦是纷纷起哄。
    “这…这谜底确实如此,只不过姑娘,你莫不是蒙的吧。对,你肯定是蒙的,除非你能说清是如解出的。”摊贩大叔想到方才那道题,宫羽还是靠忘川的提醒才解除谜底的,这道题忘川都不能解除,宫羽又岂能解得出。
    周围的人又起哄,宫羽笑着说:“大叔,你这般可是不地道哦。这幅灯谜看似一体,实则各自成派,各表其意。通常解灯谜惯用拆解之法,而这幅灯谜的解法只能会其意、别其言。前面四句相比诸位能解出,这后四句嘛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心意相通,情真意切,有情人终成眷属。”
    摊贩大叔双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周围的人思虑着宫羽的话,连连点头称赞。
    “大叔,虽然你不地道,但我不能不义,我只取你这两盏飞天彩灯。”宫羽取下一盏飞天彩灯,看了忘川两眼,随后蘸墨挥毫,写罢玉指一弹,飞天彩灯亮起炫丽的灯光,缓缓地升向天空,她仰头凝视着,心中是暗暗说道,千金不换有情郎。
    这时,忘川亦是饶有兴致地取下一盏飞天彩灯,点墨挥毫后,飞天彩灯升向天空。忘川与宫羽相视而笑,两人离开了人潮,走向飞鹊桥下,碧水河畔。摊贩大叔见两人离去,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方才真是好险,不过瞧见大叔吓坏的模样,还真是有趣。”宫羽拍拍胸脯,忘川却是身子一怔,“莫非你刚才真是蒙的?”
    宫羽小鸡啄米点头,笑着说:“嗯嗯,我厉害吧!”
    “厉害!厉害!是在下输了。”忘川拍头苦笑,“那大叔若是知道是你蒙的,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周围那些人还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嘻嘻。”宫羽像是一朵绽开的兰花,笑容跃然于脸上,“方才见你解出白头偕老和双无字,而那香几近燃烬,我才敢放手一搏的,没想到那大叔自己自乱了阵脚。再回去想那四句灯谜,豁然开朗,所以我所说的解法也并非虚言。”
    “姑娘聪慧,在下不及万一。”忘川无奈屈身行礼,应声附和着,小声嘟囔道:“只是您老玩心一起,我这荷包可是遭了罪。”
    “忘川,你怎这般小气,那些黄白之物生不来死不带去的。”宫羽故作不快地数落着,忽而脸颊一红,“方才你…你占我便宜,我…我还未与算呢。”
    “额,这个…那个…今晚的月色挺好的。”忘川手足无措,感受两道锐利的目光,连忙赔笑说:“你说得对,这些黄白本就无用,能博宫羽仙子一笑,在下与有荣焉。”
    “贫嘴。”宫羽哼了一声,见忘川憨态可掬的样子,扑哧一笑,“你方才在灯上题了何字?”忘川反问道:“这个,宫羽我还正想问你呢,你方才题了何字?”
    “你先说。”宫羽红晕乍起,低着头有些娇羞。忘川见宫羽小女子姿态,于是戏谑道:“宫羽,你没事吧,脸怎如此红,难道邪风入体,燥热发烧?”宫羽嗔怪地看一眼忘川,“休要信口胡沁,快说,你题的是什么。”忘川笑呵呵地说,“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哎呀,你就告诉我嘛!”忘川越是不说,宫羽这心窝窝仿若有数百只蚂蚁在爬,她太想知道忘川究竟在灯上题了何字,是否与她有关呢?忘川像是有意吊她胃口一般,硬是不说,“日后再告诉你。”宫羽气得直跺脚,“你真是……讨厌!”
    两人在碧水河畔放完花灯,一路打闹,继续沿着长街朝着向东闲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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